ICU厚重的自动门在身后无声闭合,将那片充斥着死亡气息、恨意弥漫的冰冷空间彻底隔绝。顾淮深背靠着冰冷的金属门板,身体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缓缓滑坐在地。昂贵西裤沾染了灰尘和之前留下的血污,他却浑然不觉。
门内,林晚那声嘶力竭、充满刻骨恨意的“滚”字,如同淬毒的冰锥,反复穿刺着他的耳膜,贯穿他的心脏。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恐惧、痛苦和深入骨髓的仇恨,清晰地烙印在他脑海,比任何肉体上的酷刑都更让他痛不欲生。
他唤醒了她的意识,却也将她推入了仇恨的深渊。顾家的罪,父辈的血债,如同横亘在他们之间、流淌着岩浆的鸿沟,瞬间吞噬了所有阳光花园的微光。他拼尽一切撕开阴谋、冲出牢笼奔向她,得到的不是劫后余生的相拥,而是比死亡更冰冷的驱逐。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从他剧烈起伏的胸腔里艰难挤出。他双手插入凌乱的黑发中,死死揪住,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巨大的痛苦和灭顶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泪水混合着脸上干涸的血迹,狼狈地滴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他以为赎罪是守护,是弥补,却没想到第一步,竟是承受来自挚爱之人的、淬毒的恨意。
* * *
门内。
药物带来的强制性平静,如同脆弱的冰壳,覆盖在林晚汹涌的恨意和痛苦之上。她无力再嘶喊,无力再驱赶,只能闭着眼,任由泪水无声地浸透鬓角。身体深处传来的剧痛和虚弱感无处不在,但更痛的是心。
记忆的碎片不再混乱,而是清晰地、残忍地排列开来:
——雨夜,刺眼的车灯,母亲推开她时绝望而温柔的眼神,飞溅的鲜血,那辆无情驶离的、属于顾淮深父亲的黑色轿车!冰冷的雨水,垃圾桶缝隙外那双冷漠扫过、最终却放过了她的眼睛(管家的眼睛)!
——顾家压抑的豪宅,佣人的鄙夷,继母的刻薄,“替嫁”的屈辱交易!
——顾淮深初时的冰冷审视,疏离的目光,“顾太太”称呼下的讽刺!
——濒死的窒息,维罗塔克焚烧神经的剧痛!
——还有……那个阳光花园里,青草的芬芳,白色的小花,那个有着星星般明亮眼睛的小男孩,和他手中闪闪发光的雏菊胸针……
温暖与冰冷,爱意与仇恨,救赎与毁灭……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在她刚刚复苏的脆弱意识里疯狂撕扯、搏斗!每一次回忆母亲惨死的画面,恨意就如同毒藤缠绕心脏,让她窒息;而每一次那点微弱的阳光花园记忆浮现,又带来一种被背叛的、更深沉的绝望和痛苦!
为什么是他?!
为什么那个给了她童年唯一温暖微光的人,偏偏是顾家这个罪恶深渊的继承人?!是杀母仇人的儿子?!
巨大的认知失调和情感冲突,几乎要将她刚刚拼凑起来的意识再次撕裂!她无法面对!无法承受!
“呃……”一声痛苦压抑的呻吟溢出唇瓣。身体虽然被药物强行压制平静,但内心的惊涛骇浪却让她每一寸神经都在尖叫。
周明远站在床边,看着监护仪上虽然回落但依旧不稳的数值,再看看林晚紧闭双眼却泪流不止、身体因内在痛苦而微微颤抖的模样,眉头紧锁成一个深刻的“川”字。解离状态虽然被顾淮深强行打破,但唤醒的却是如此惨烈的情感风暴。维罗塔克的余毒仍在侵蚀她的神经,身体的创伤远未愈合,此刻再叠加这足以摧毁常人的精神重压……
“林晚,”周明远的声音放得极轻,带着医者的谨慎和沉重,“我知道你很难受,很痛苦。但你的身体经不起这样的情绪波动。为了你自己,也为了……你母亲在天之灵的希望,你必须冷静下来。仇恨不会消失,但活下去,才有弄清算清一切的可能。现在,你需要休息,绝对的休息。”
林晚没有任何回应,只有泪水流得更凶。弄清算清?和谁清算?顾淮深吗?那个刚刚被她用最深的恨意驱逐出去的男人?她只觉得无尽的疲惫和冰冷将她包围,只想沉入无梦的黑暗,永远不要再醒来面对这残酷的一切。
* * *
门外。
顾淮深不知在地上坐了多久,直到双腿麻木,刺骨的寒意从冰冷的地板蔓延至四肢百骸。他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最初的崩溃和绝望,被一种更加深沉、更加不顾一切的执念所取代。
恨他?
那就恨吧。
顾家欠她的,他认。父辈的罪孽,他来背。
但他绝不会放手!绝不!
她可以恨他入骨,可以对他刀剑相向,但他必须守在这里,守在她一墙之隔的地方。这是他的罪,也是他仅剩的救赎。
他扶着墙壁,艰难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空旷冰冷的走廊里,显得异常孤绝而固执。他走到ICU门旁的家属等候椅边,没有坐下,而是直接席地而坐,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目光死死地锁定在那扇紧闭的、隔绝了他与她的门上。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