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声机里《天涯歌女》的调子转来转去,听得人心里发闷。
林玉如“啪”地把茶杯往桌上一放,茶水溅出来,在雪白桌布上晕开深色的印子。
“公主,您说这世道哪儿有平等的夫妻?”
她扯开旗袍领口,锁骨下头青一块紫一块,“上个月我进了批东洋缎子,想着趁着端午多做衣裳,我家那口子非说我不安分,抬手就是一巴掌......”
阿巧怀里的囡囡“哇”地哭出声,把留声机的调子都盖过去了。
“林姐,您好歹能管账。”阿巧声音发颤,撩起粗布衫下摆,腰上还留着鞋印子。
“我家那酒鬼,赌输了拿我撒气,赢了就去窑子快活。昨儿半夜回来,一脚踢翻孩子的羊奶锅......”
芸娘攥着帕子直哆嗦:“我表姐才叫惨。成亲当天才知道,男人瘸着腿还抽大烟。前儿来信说,表姐吞了鸦片,人没救过来......”
这话像根针,戳得屋里哭声一片。
楚知夏喉咙发紧,想起在现代大学里学的那些婚姻理论,可眼前这些伤疤,比书里写的疼多了。
“姐妹们,咱们为啥活得这么窝囊?”
楚知夏“嚯”地站起来,袖子扫过点心匣子,“就因为老辈人说‘嫁鸡随鸡’?我不信这个邪!”
她抓起洋文契约晃悠,“你们瞧,这上头写着,夫妻是‘合伙人’,不是‘主仆’!”
林玉如冷笑一声:“说得轻巧!我娘家陪嫁二十间铺子,在婆家照样是外人。上个月分地,连我儿子的份儿都被大伯家吞了!”
她拿手帕擦眼泪,结果把胭脂抹得满脸花。
“林姐,您能把绸缎庄开得红红火火,还治不了家里那摊子事?”
楚知夏把契约塞她手里,“咱也照猫画虎,写个‘夫妻条约’!以后家里大事小情,都得商量着来!”
阿巧怯生生开口:“可......可男人不答应咋办?”
话没说完,囡囡挣脱她怀抱,扑到楚知夏脚边:“姐姐救救我娘!爹爹总说娘是赔钱货......”
孩子带着哭腔的话,听得人心里刀绞似的。
楚知夏蹲下来擦囡囡的眼泪:“别怕,以后咱们女人要自己给自己撑腰。”
她转头看向众人,“你们知道西洋女人咋争权利的?她们搞‘太太联盟’,男人不听话就不做饭、不洗衣,最后连国王都得服软!”
秀芝“腾”地站起来,把桌子拍得震天响:“我愿意试试!我爹总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可我算盘打得比账房先生都溜,凭啥不能管自家铺子?我表姐就是活活被逼死的,我不能再让这种事儿发生!”
秀芝话音刚落,角落里突然传来抽鼻子的声音。
众人扭头一看,是布庄的苏寡妇,手里还攥着半块没绣完的帕子。
她这才三十出头,鬓角却白了大半,见大伙儿都看她,赶紧把帕子往袖管里藏。
“苏嫂子,你也来说说?”
楚知夏往她那边挪了挪椅子,“我记得你男人走那年,你一个人把俩娃拉扯大,布庄的生意比从前还好呢。”
苏寡妇嘴唇哆嗦半天,眼泪先掉了下来:“公主是不知道……我当家的走第三年,他大哥就带着人来抢铺子,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哪有女人抛头露面做生意的’。”
她抹了把脸,露出手腕上道深深的疤,“我不依,被他推搡时撞在柜台角上,流了一地血……”
阿巧听得直咬牙:“那后来呢?您就眼睁睁看着铺子被抢?”
“哪能啊!”
苏寡妇突然提高了嗓门,倒把自己吓了一跳,“我连夜把账本揣怀里,抱着最小的娃去了县太爷那儿。您猜怎么着?县太爷翻出《大楚律》,说‘夫亡妻继产,天经地义’!”
她突然笑了,眼角堆起褶子,“我拿着官印文书回去那天,他大哥脸都绿了!”
林玉如拍着桌子叫好:“这才叫能耐!我就说嘛,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苏寡妇却又低下头,声音闷得像打雷:“可难就难在这儿。
上个月给大娃说亲,男方家一听我是寡妇开店,立马变了卦,说‘怕姑娘学她娘,成了不守本分的’。”
她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双虎头鞋,针脚密得看不见线,“您看这鞋,我给未来孙孙绣的,现在……”
楚知夏抓起虎头鞋,鞋面上的老虎眼珠子绣得活灵活现:“这手艺,搁西洋能当艺术品卖!”
她突然把鞋举高了些,“苏嫂子,您知道巴黎有个女裁缝不?国王的婚纱都是她做的,人家也是寡妇,还带着三个娃呢!”
苏寡妇愣住了:“真、真有这样的女人?”
“咋没有!”
楚知夏搬过自己的洋文书,翻到夹着书签的那页,“您看这画像,她开的裁缝铺比皇宫还气派,各国夫人都排队等着她做衣裳。人家常说,‘针线在我手里,日子就该我做主’!”
秀芝突然插话:“苏嫂子,您布庄不是缺个管账的?我去帮您!我爹不让我管自家铺子,我去您那儿学本事总该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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