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品搅得工作室人心惶惶的那几天,林薇总爱往老巷深处钻。不是去阿婆的豆浆店蹭热乎,也不是蹲张师傅摊前看刻铜铃,就只是揣着个旧笔记本,踩着青石板的缝慢慢走——西巷的老墙根、北头的旧窗台、甚至是被踩得发亮的门槛石,都能让她蹲半天,手指摸着墙缝里的青苔,像摸小时候藏在砖缝里的糖纸。
周三傍晚的风,带着点槐树叶的枯香,吹得人胳膊发僵。林薇走得脚都麻了,正想找个台阶歇脚,眼角突然瞥见西巷口那家理发店——“老陈理发”的木招牌,被风吹得晃悠悠,漆皮掉得斑驳,露出里面的原木色,像老周染坏的蓝布。更扎眼的是门口贴的红告示,红纸是最普通的婚庆款,边角被风吹得卷起来,上面的毛笔字却写得周正:“本店将于十月底拆迁,承蒙街坊三十载关照,感念于心。——陈记”
字是老师傅陈叔写的,林薇认得。小时候她总跟着妈妈来理发,陈叔写春联时,还教过她握毛笔,说“写字要稳,像推子推头发,不能慌”。现在看着这行字,她心里突然空落落的,像老巷少了声铜铃响。
理发店的玻璃门虚掩着,里面飘出淡淡的肥皂香——是那种老牌子的檀香皂,陈叔用了几十年,说“比那些花里胡哨的洗发水洗得干净”。林薇推开门,“叮铃”一声,门楣上挂的小铜铃响了,是陈叔儿子小时候玩的,后来挂在门上当门铃,铜绿都长了一圈,响起来却还是清亮。
屋里暖烘烘的,和外面的凉风格格不入。陈叔正站在理发椅后,手里握着把银亮的推子,推子嗡嗡响得慢悠悠,像老巷的石磨转。椅上坐着的是赵伯,老巷的老住户,头发白得像槐花絮,他眯着眼,任由陈叔的推子在头顶游走,嘴里还念叨:“真舍不得啊老陈,我这头在你这儿理了二十年,从黑理到白,以后你拆了店,我去哪找这么称手的师傅?”
陈叔手里的推子没停,嘴角却弯了弯,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老巷的褶皱:“时代在变嘛,这老巷拆的拆、改的改,我这破店也该挪窝了。就是可惜了我这一屋子的老物件,搬不走,扔了又心疼。”
林薇的目光,顺着陈叔的话落在屋里——墙面上钉着块木板,挂满了老式理发工具:铜制的剃刀架,刀柄磨得发亮;黑铁的卷发棒,上面还留着点烫发水的痕迹;最上面摆着个搪瓷缸,印着“劳动最光荣”,缸沿缺了个口,是陈叔学徒时摔的,他总说“这是我的军功章”。墙角放着张暗红色的理发椅,皮面裂了好几道缝,露出里面的棉絮,椅腿上的锈迹像老墙的斑驳,却还稳稳当当,林薇小时候总爱踩在椅脚上晃,陈叔也不拦,只说“小心摔着”。
最里面的架子上,堆着一摞泛黄的发型海报,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款式,女的烫着大波浪,男的留着中分,海报边角卷得像老巷的蒲扇。林薇走过去,指尖轻轻碰了碰海报,纸脆得像晒干的槐树叶,生怕一碰就碎了。
“小林来了?”陈叔终于注意到她,推子停了,赵伯也睁开眼,笑着朝她点头。陈叔拿过搭在椅背上的毛巾,擦了擦手,毛巾上印着“老陈理发”,字都洗得发白了:“最近忙文创的事?上次听张师傅说,你们做的丝巾可火了。”
林薇点点头,目光还黏在那些老物件上,声音有点发紧:“陈叔,您这店...真要拆了?”
“拆喽。”陈叔叹了口气,却没什么愁容,他走到架子前,拿起那个搪瓷缸,轻轻晃了晃,里面还剩点凉白开:“这房子是老祖宗传下来的,现在要修新路,没办法。就是这些东西,跟了我一辈子,扔了舍不得,带走又没地方放。”他指着那张理发椅,“这椅子是我师傅传我的,当年他给我上第一课,就说‘理发不是剪头发,是给街坊收拾精神头’,现在想想,这话在理。”
赵伯在椅上接话:“可不是嘛!那年我儿子结婚,头就是你给理的,你说‘大喜的日子,头发得精神点’,结果理完我儿子说‘比拍婚纱照的发型还好看’!”说着,他自己先笑了,眼角的皱纹里都藏着回忆。
陈叔也笑了,开始给赵伯修鬓角,剪刀“咔嚓咔嚓”响,慢得像陈阿姨绣布贴:“还有你家丫头,小时候总哭着不肯理发,我拿块糖哄她,说‘理完发像小洋娃娃’,现在人家都当妈妈了,上次回来还说‘陈叔,我女儿的头还得您理’。”
林薇站在旁边,手里的笔记本被攥得发皱。她看着陈叔手里的剪刀,在赵伯的鬓角游走,每一刀都稳准,像刻铜铃的小李;看着墙上的老海报,那些过时的发型,却藏着老巷人的青春;看着那个缺角的搪瓷缸,装过多少回凉白开,听过多少句街坊的家长里短——这些即将随着拆迁消失的老店铺、老物件、老故事,不正是最独特、最没法被复制的“老巷记忆”吗?那些仿品能抄走丝巾的纹理,却抄不走陈叔理发椅的温度,抄不走赵伯鬓角里的岁月,抄不走这一屋子的烟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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