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把戏台的影子拉得很长,青瓦上新换的二十片瓦在余晖里泛着深灰的光,和旧瓦上的苔痕叠在一起,像铺了一层带着时光温度的毯子。安诺坐在戏台的石阶上,手里攥着刚才从屋顶上捡的一片碎瓦——碎瓦边缘还留着半个“安”字,是爷爷的刻痕,另半个“刘”字埋在断口处,像被时光咬掉了一角。
江树把最后一桶清理下来的碎瓦倒进墙角的箩筐,拍了拍手上的灰:“歇会儿吧,李爷爷他们说明天一早带梯子来,帮着把剩下的瓦换完。”他在安诺身边坐下,目光落在戏台中间的两根木柱上,“你看那柱子,上面的木雕好像掉了一块。”
安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戏台的两根主柱是老樟木做的,上面雕着缠枝莲,从柱脚绕到柱顶,花瓣层层叠叠,连花萼上的细毛都雕得清晰。但靠近柱顶的地方,有一块木雕确实缺了——大概拳头大小,露出里面的木头纹理,像是被什么东西撞过,边缘还留着参差不齐的木茬。
“昨天来的时候怎么没注意?”安诺站起身,走到木柱前,指尖轻轻拂过缺角的地方。木头很粗糙,和周围光滑的雕纹形成对比,显然是损坏了有些年头。她抬头看柱顶的雕纹,缠枝莲到缺角处断了,下一朵花的花茎悬在半空,像被剪断的丝线。
“可能昨天光顾着看屋顶了。”江树也走过来,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照向缺角上方,“你看,这里有个小刻痕,像是字。”
安诺凑近了看,果然,缺角上方的木头上,有一道浅浅的刻痕,是个“周”字,刻得很小,藏在一片莲叶的纹路里,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她忽然想起爷爷笔记里夹着的一张泛黄的纸片,上面写着“老周的凿子,要磨得比头发丝还细”,当时她以为是爷爷随手记的,现在想来,这“老周”说不定和柱子上的木雕有关。
“我们先把工具收拾好,回去翻翻爷爷的笔记,说不定能找到关于木雕的事。”安诺把手里的碎瓦放进兜里,转身去拿放在戏台角落的瓦刀和锤子。
两人刚把工具捆好,就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是李爷爷,手里提着一个竹篮,篮子里装着几个油纸包。“刚从家里拿的绿豆糕,你们年轻人干活累,垫垫肚子。”李爷爷把篮子递过来,目光落在木柱的缺角上,“唉,这雕花都掉了,当年老安可是把老周请来,花了三个月才雕完的。”
“李爷爷,您认识老周?”安诺眼睛一亮,接过油纸包,里面的绿豆糕还带着点温度。
“怎么不认识?”李爷爷在石阶上坐下,从口袋里掏出旱烟袋,却没点燃,只是摩挲着烟杆,“老周是邻村的木雕师傅,手艺是方圆百里最好的,尤其是雕花,能把木头雕出活气来。当年老安修戏台,专门去邻村请了他三次,老周才肯来。”
江树坐在一旁,顺手拿起一片落在地上的樟木叶子,叶子上的纹路和木柱上的缠枝莲有几分像:“那老周现在还在邻村吗?我们想请他帮忙修修这木雕。”
李爷爷叹了口气,烟杆在石阶上磕了磕:“在是在,就是这几年身体不好,手也抖了,怕是雕不了精细的东西了。当年他给戏台雕完柱子,回去没多久就得了一场病,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受了伤,再也握不稳细凿子了。”
安诺心里一沉,手里的绿豆糕忽然没了味道。她想起爷爷笔记里的那句话,“老周的凿子,要磨得比头发丝还细”,能把凿子磨到那种程度的人,该有多爱惜自己的手艺,手受伤不能雕花,对他来说该是多大的打击。
“不过,”李爷爷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说,“老周家里有个木箱,里面装着当年给戏台雕花的碎料和草图,他说那是他这辈子最得意的活计,就算手不能雕了,也舍不得扔。你们要是去找他,说不定能从草图里找到当年的花样,照着补起来。”
“真的吗?”安诺一下子来了精神,“那我们明天换完瓦,就去邻村找老周。”
李爷爷点点头,站起身:“天快黑了,你们也早点回去,路上小心。我明天带几个老伙计来换瓦,你们放心去邻村,这边有我们盯着。”
和李爷爷告别后,安诺和江树推着自行车往家走。夕阳已经沉到山后面,天边只剩下一片淡淡的橘红,路边的稻田里,青蛙开始“呱呱”地叫,晚风里混着稻花香和泥土的气息。
“你说老周会愿意给我们看草图吗?”江树忽然问,“他手受伤了,说不定不想提当年的事。”
安诺低头看着手里的碎瓦,爷爷的刻痕在暮色里模糊不清:“不管愿不愿意,我们都得去试试。这柱子上的木雕是爷爷和老周一起完成的,现在坏了,我们得把它修好,这是我们的事,也是对他们手艺的尊重。”
江树嗯了一声,自行车后座上的工具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和路边的蛙鸣混在一起,像是一首安静的歌。
回到家时,奶奶正在厨房里做饭,香味从窗户里飘出来,是安诺最爱吃的番茄炒蛋。安诺把碎瓦放在书桌的抽屉里,然后翻出爷爷的笔记,一页一页地找关于“老周”和“木雕”的记录。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