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哐当”一声被推开,刚才还在正厅里跟滚水较劲的老爷——风烈大将军——已然龙行虎步地跨了进来。他人未至声先到:
“行了行了!都围在这儿作甚?散了散了!”他大手一挥,声音洪亮,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沙场气势,“瞧瞧你们这点出息!都跟天塌了似的!”他嫌弃地扫视了一眼屋内的众人,蒲扇般的大掌用力拍在自己厚实的胸膛上,砰砰作响,“我风烈的儿子!能被区区一场雨就撂倒了?笑话!传出去,老子这老脸还要不要了?”
嘴上说得斩钉截铁,仿佛儿子只是出去蹓跶了一圈淋了点小雨。可他一双虎目却如同粘了胶水般,从进屋起就没离开过榻上略显苍白的儿子。
旋即,他雷厉风行地开始指挥:
“桂花!”
他朝着一个方向喊,随即发现自己指错了人,赶紧梗着脖子往人群里张望,看到人了才接着吼,“叫你呐!愣着干什么?少爷的洗澡水烧好没有?记着啊,水温要热乎但绝不能烫皮!用你熬汤的手给老子把控好咯!”
“芍药!”
目光又转向另一个俏生生的丫鬟,“正儿爱吃的那几样果子,都备齐了没有?洗刷干净,摆碟子放得好看些!他要是不吃,我唯你是问!”
连珠炮似的吩咐完两人,他下意识猛一转身,想在身后找人:“老福!老福在没在……哎哟!”差点撞上那一直如影随形、就站在他身后一步之外的管家福伯。
福伯微微躬身,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沉稳表情,语调平得像无波的古井:“老爷,您有何吩咐?”
风烈看着他这张如同戴了副石膏面具般严肃的脸,眉头拧成了疙瘩,忍不住嫌弃地咂咂嘴:“啧!我说老福啊,你怎么就不能……哪怕挤出个豆大点儿的笑容也行啊?”
他摆摆手,一脸“朽木不可雕也”的表情,“算了算了!指望你乐开花儿,比让石头开花还难!
”他放弃了,直接下令:“听着!你立马传我话下去——府里所有人,包括马房那俩马夫!今儿老爷我高兴!”
他挺直腰板,大手一挥,声如洪钟:
“摆席!宴请全府上下!有肉有酒!都给我热闹起来!”
福伯微微颔首,依旧是那副沉稳得让人心安的语调:“是,老爷。”
随即,他那双目光过桂花、芍药,以及那些还因为少爷初醒、心里激动而没挪窝的其他侍从仆人,声音不高,却自有一股不容拖延的威严:
“老爷的吩咐,都没听见吗?还杵着等赏钱不成?”
这一句如同解除定身法咒。
“是!”“遵命!”“是!福管家!”
仆人们这才如梦初醒,脸上纷纷绽放开压抑不住的笑意和轻松,如同卸下了千斤重担。他们躬着身子,脚步轻快、近乎小跑着鱼贯而出,赶着去完成各自的差事。
在退出房门时,不少人忍不住偷偷交换着眼神,嘴角憋着笑意——谁说老爷不担心?瞧瞧这架势,从刚才进门到现在,嘴硬、手忙、乱点将、设大宴,桩桩件件,简直比府里所有人加起来还要担心十倍!也就他自己还在那儿板着脸逞威风呢!
风烈将军高大的身影,如同移山般沉稳地走向风少正的床榻。他目光落在床畔那位双眼红肿、泪痕未干的老妇人身上,那眼神里瞬间揉进了浓得化不开的心疼与无奈。
“娘……”风烈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武将少有的柔和,他轻轻握住母亲微微颤抖的手,“正儿醒了,您这颗悬着的心,也该放下了。”他顿了顿,看着母亲憔悴的面容,喉头有些发紧,“您要是再熬出个好歹来……您让儿子……可怎么办啊?”
他抬头,目光投向如同影子般侍立一旁的福伯,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老福,先扶太奶奶回房歇息。这几日……她老人家就没合过眼。”
福伯无声地躬身上前,动作轻柔却带着一股令人安心的力量。
风烈转向母亲,语气带着一丝哄劝的意味,也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娘,您看,正儿不是好好在这儿躺着吗?他还飞了不成?您先回房,踏踏实实睡上一觉,就当是……把这几天缺的觉补回来。身子骨要紧,您硬朗了,才能多疼他几年,是不是?”
老妇人布满皱纹的手,依依不舍地在风少正冰凉的手背上又摩挲了几下,仿佛要将那份温度刻进心里。她浑浊的泪眼深深看了孙子一眼,才在福伯的搀扶下,一步三回头地缓缓起身。
“正儿……有事……记得喊祖母啊……”苍老的声音带着哽咽,飘散在寂静的房间里,最终随着那蹒跚的背影消失在门外。
风烈目送母亲离开,这才深深吸了口气,仿佛卸下了一副无形的重担。他转过身,带着一身风尘仆仆的硝烟味和铁血气息,重重地坐在了母亲刚才的位置上——那张矮凳似乎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床榻上,风少正的目光有些茫然地落在眼前这张棱角分明、饱经风霜的脸上。这张脸,陌生得如同隔世,却又在记忆深处某个被遗忘的角落,激起一丝微弱却无比熟悉的涟漪。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本能冲动,冲破了喉咙的干涩与阻滞,一个简单却沉重的字眼,带着不确定的试探,轻轻吐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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