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崎岖的山路,发出沉闷而单调的“咯噔…咯噔…”的声音,每一次颠簸都让包裹着锦缎的车厢微微震颤。
窗外,山风裹挟着尘土和一股若有若无的、铁锈混合着腐叶的气息,透过雕花木窗的缝隙顽强地钻了进来。车厢内,一盏小巧的琉璃宫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映照着角落鎏金香炉中袅袅升起的沉水香青烟,香气馥郁沉静,却似乎总也压不住那从窗外渗入的、属于双鱼寨的粗粝与血腥。
一名身着墨金色劲装的侍卫长驱策着坐骑,紧贴着车辕而行。他刀削般的面庞上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地扫过车窗外迅速后退的、双鱼寨那森严的箭楼轮廓,最终落在紧闭的车厢帘幔上。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驱散心头的疑虑,这才微微倾身,压低了本就恭敬的嗓音,声音透过厚实的锦帘传入:
“大少爷,属下…心中始终难安。双鱼寨今日之举,看似配合,实则滴水不漏。那西厢柴房查无可查,守卫言行更是天衣无缝…属下斗胆揣测,他们是在刻意包庇!包庇老爷誓要追回的那个逃犯!”
车厢内,沉水香的烟雾在琉璃灯下缓缓盘旋。半晌,屠承明那清越平静的嗓音才悠然响起,如同玉珠落盘,与车外侍卫长紧绷的声线形成鲜明对比:
“我踏足这双鱼寨,几时是为了求得一个‘结果’?” 他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嘲讽的玩味,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一枚温润的玉符——那是他十岁那年,那位云端之上的存在所赐。“不过是全了老爷子一点颜面罢了。说来也是奇事,这么多年了,” 他顿了顿,语气里听不出是感慨还是淡漠,“这竟是他头一回…屈尊寻我办件事。”
车厢内响起一声极轻的、意味不明的低笑,仿佛冰棱相撞。
“虽说,我本就未曾指望能在此处寻得什么。” 他话锋一转,语气里透着一股洞悉世情的悲悯与疏离,“我爹他啊,终究是老了。被那矿脉的煞气浸染得太深,连最浅显的道理都看不分明了——” 他微微拉长了语调,每个字都清晰而冰冷,“对于本就不属于自己的烫手山芋,捂得越紧,只会烫得自己尸骨无存。趁早丢得远远的,方是解脱之道。”
话音落下,车厢内陷入一片深邃的寂静。只有琉璃灯芯燃烧的轻微噼啪声,香炉灰烬无声塌陷的细响,以及车轮碾过碎石那单调而沉重的节奏,仿佛在为这番话做着注脚。
窗外的侍卫长立刻噤若寒蝉,后背瞬间渗出一层冷汗。他和其他几位紧随其后的心腹侍卫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能看到对方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那逃奴少年,究竟从千山矿脉那宛如地狱熔炉的深处,窃走了何等惊天动地的“东西”?竟能让素以铁血冷酷着称的屠老爷不惜血洗整个大沙村,也要掘地三尺将其挖出?更令人胆寒的是——这桩沾染了滔天血腥的俗务,竟迫使这位早已超然物外、视凡尘如芥子、自十岁得遇仙缘点拨便再不染指矿场分毫的大少爷,亲自踏入这匪气冲天,凶险莫测的双鱼寨?
侍卫们紧握着缰绳的手心微微濡湿,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那辆华贵而沉默的马车。车厢帘幔隔绝了视线,却仿佛透出无形的压力,让这些见惯了矿场生死、刀口舔血的汉子们,都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马车碾过最后一段崎岖山路,终于踏上了相对平坦的官道。双鱼寨那令人窒息的森然气息被远远抛在身后,空气似乎也流动得顺畅了些。然而,护卫在侧的侍卫们并未因此放松,紧绷的神经依旧如同拉满的弓弦。
为首的侍卫统领驱马再次靠近车厢侧窗,刀刻般的面庞上犹带着一丝未散的凝重。他清了清有些干涩的喉咙,声音恭敬却带着请示的慎重:
“大少爷,”他微微提高了些音量,确保声音能清晰传入,“双鱼寨已远。属下请示,我们是…即刻返回矿山向老爷复命,还是…直接回府?”
车厢内,沉水香的余韵尚未散尽,混合着一种更清冽的、仿佛雪后松针的气息。短暂的沉默笼罩着华贵的车厢,只有车轮碾压路面的沙沙声持续传来,仿佛在催促着一个答案。
终于,锦帘纹丝未动,屠承明那清越得近乎剔透的嗓音穿透而出,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从容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兴味:
“不急。” 他吐出两个字,如同抛下两颗冰珠。
短暂的停顿后,他的声音再次响起,语调微扬,带着一种近乎戏谑的期待:
“转道,进宣察府城。”
又一道旨意落下,不等侍卫们消化,那清冷的嗓音紧接着抛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补充,每一个字都仿佛淬着寒光:
“有场‘戏’——” 他刻意在“戏”字上加重了语气,尾音拖长,如同琴弦被轻轻拨动后留下的颤音,“还在城里的戏台上,等着我去…收场呢。”
双鱼寨内——
千山矿业一行人马蹄扬起的尘埃尚未落定,双鱼寨便如一头受伤后舔舐伤口的巨兽,迅速收敛了爪牙,将狰狞藏回森严的壁垒之后。被惊扰的“贡品”们如同提线木偶,再次被驱赶回各自的劳役之地,劈柴的劈柴,洗衣的洗衣,仿佛方才那场险些撕裂山寨的搜查风暴,不过是一场转瞬即逝的噩梦。只有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沉水香与铁锈混合的气息,无声诉说着方才的惊心动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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