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糜烂,身为臬台的方延正,不是想着坚守职责、稳定乱局,而是利用其族兄的权势,暗中运作,脱身险地,甚至可能还要谋一个京师的肥缺!
而方延元,这位掌管天下钱粮的「户部尚书令」,对此非但不以为忤,反而亲自操办,并谆谆告诫他这外人要“谨言慎行”,要明白“宗族”才是根本。
“呵……”
申伟豪忍不住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苦涩与自嘲的冷笑。
这笑声在寂静的巷道里显得格外清晰,又迅速被夜色吞没。
原来如此。
所谓的朝廷大局,所谓的为国为民,在方延元这等重臣心中,其分量恐怕远不如他方氏一族的安稳与延续。
或许换个说法,这等人物心中,家国天下的排序各有不同,或许平时可为国而死,一旦宗族和国家利益冲突,则必然选择前者而默默衡量后者。
自己那些关于设立新衙、专权办事以求高效支援前线的构想,在方延元看来,其价值或许还比不上能借此机会,将自己的族弟从火坑里捞出来,再安插到安宁的位置上。
自己满腔热血,自以为是的惊人之语、长远之谋,在别人盘根错节的宗族网络和利益算计面前,显得是何等天真,何等可笑!
一股冰凉的失意感,从心底深处丝丝缕缕地弥漫开来,浸透了四肢百骸。
他抬头望向夜空,月明星稀,这永安城的天空,似乎也被一层无形的、名为“权势”与“宗族”的厚幕所笼罩,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自己所求之官,所想之事,在这样的罗网之中,真的能有实现的一天吗?
方延元今日的承诺“容老夫细细思量”,又有几分可信?
或许,最终自己能得到的,不过是一个经过重重权衡、被阉割得面目全非、无关痛痒的职位,或者,干脆就被无限期地搁置,直到自己磨平了棱角,学会了这官场的“根本之道”。
他想起了自己早逝的父亲,那位曾同样怀抱理想,却最终因不肯同流合污而身死名灭的汉子。
父亲临终前的托付,是希望他能有所作为,光耀门楣,还是只求他在乱世中,能寻一方庇护,安稳度日?
此刻,申伟豪的心乱如麻。来时的那份锐气与期待,已被现实的冰冷冲刷得七零八落。
他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仿佛自己只是一叶扁舟,试图在这由无数宗族、派系交织成的惊涛骇浪中航行,却不知下一刻会被抛向何方,或者干脆被巨浪吞没。
他紧了紧身上那件略显单薄的官袍,感觉夜风更冷了些。脚下的路,似乎也变得格外漫长而崎岖。
回到他那位于城南僻静处的小院后,他需要好好想一想,在这“宗族为重”的世道里,他申伟豪,究竟该何去何从。
……
山东行省,太山府。
自「山东按察使」韦传信去了永安任职不久,姜宜雪、姜宜风、姜宜月三姐弟便也搬离了韦传信为他们所安置的居所。
倒也不是韦传信没有吩咐下人照顾,只是姜宜雪的性子,由不得她再安然住下来。
特别是「闫阳伯」姜承胤同韦传信在永安见了数次面,了解了兄弟遗孤的情况。
而后差人送来了几封书信,极言姜氏血脉之痛、仇恨之深。
这便更激发了姜宜雪经时间打磨稍稍沉寂的热血。
姜氏原本在淮海的一些密库,藏纳金银细软,并未被李航的杀手所发现,也未被接手姜家家业的江家转移。
趁着江南江北对峙,姜宜雪便生了孤身一人渡江归去的想法。
弟弟妹妹还小,可送往永安交由族伯父姜承胤代为养育,但自己不能再停滞于此了。
自己,必须亲自南下,渡过那道天堑长江,回到那片浸透了家族鲜血的土地!
她要回京口!
那里是姜氏祖地之一,虽经清洗,必有散落的族亲旧部,那里有她熟悉的江河湖汊,有潜藏的人心向背。
她要回去,不是去哀悼,不是去隐匿,而是要凭借姜家遗留的财货和人脉,拉起一支属于自己的力量!
她要投身戎武,在东唐的心腹之地,搅动风云,打乱他们的部署,让那些仇敌寝食难安。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如同野草般在她心中疯狂滋长。
她知道,这是一条遍布荆棘、九死一生的路。一个女子,想要在乱世中组建军队,谈何容易?
但她没有退路。
家族的冤魂在注视着她,肩头那沉甸甸的血海深仇,逼得她不得不如此。
安置弟妹的过程,比想象中更为撕心裂肺。
年幼的宜风和宜月似乎预感到了长姐的决别,紧紧抓着她的衣袖,哭成了泪人。
姜宜雪强忍着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一遍遍安抚着,承诺着“很快团聚”,心中却知,此一去,山高水长,生死难料。
她将大部分易于携带的细软交给护送的心腹老仆,反复叮嘱,务必安全送达永安,自有「闫阳伯」姜承胤的亲信接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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