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能另起炉灶,或许真是一条出路。
待申伟豪将全部想法细细说完,书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方延元缓缓开口,声音沉稳:
“伟豪,你的想法,很有见地。打破常规,专事专办,确能提高效率,应对危局。你所言旧制崩坏、新法难行,亦是实情。老夫对此,深以为然。”
申伟豪脸上刚露出一丝喜色,却听方延元话锋一转:“然而,你所求之事,牵涉太广。户部并非老夫一人之户部,财粮钱税,更是国之重器,重中之重。”
“设立新衙,赋予专权,意味着要从现有各部司口中分权夺利,其中阻力,可想而知。即便在阁议之中,也未必能通过。周士良、云焘等人,岂会坐视老夫轻易掌握如此要害之权柄?更何况……”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申伟豪一眼,“你所求之权,近乎独立各部各司之外,虽是为国,却也易招物议,引来猜忌。你还年轻,有些风浪,未必经受得住。”
方延元逐条剖析着申伟豪提议的可行性与潜在风险,既肯定了其价值,也毫不讳言其中的艰难与凶险。他欣赏申伟豪的锐气,但也深知官场的波诡云谲。
两人就着这个话题,从机构设置谈到人员选拔,从钱粮来源谈到可能遭遇的攻讦,深入地讨论了近一个时辰,窗外日头都已西斜。
最终,方延元叹了口气:“你的志向,老夫明白了。此事关系重大,容老夫细细思量,寻个稳妥的时机再行推动。今日便到此为止吧,你留下用了晚饭再走。”
申伟豪本想推辞,但见方延元态度坚决,且一番长谈也确实耗费精神,便躬身应下:
“那……侄儿恭敬不如从命。”
晚宴设在内宅一处精致的花厅。菜肴不算铺张,但很精致,体现了方府不尚奢华的家风。
除了方延元夫妇,作陪的还有几位方家的子侄辈,气氛倒也融洽。然而,当申伟豪的目光扫过席间一位身着赭色常服、面容与方延元有五六分相似、气质儒雅的中年男子时,他心中猛地一跳,差点失态!
这人……分明是应该在河北任职的「河北按察使司按察使」方延正,方延元的族弟。
据申伟豪所知,河北南部如今正是闯军活动猖獗、局势最为混乱的区域之一,这位方臬台此刻理应在其任上稳定局面、肃清吏治才对,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千里之外的永安城方府家宴之上?
申伟豪心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是述职?是告假?还是……他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那一瞬间的瞳孔收缩和细微的僵硬,还是落在了一直暗中观察他的方延元眼中。
方延元神色如常,仿佛没有注意到申伟豪的异常,依旧热情地布菜劝酒,与家人谈笑风生,绝口不提方延正为何在此。
方延正也只是微笑着与申伟豪点头致意,并未多言,气氛看似和谐,却隐隐透着一股刻意的回避。
这顿饭,申伟豪吃得有些食不知味。好不容易熬到宴席结束,他立刻起身告辞。方延元这次没有过多挽留,亲自将他送到花厅门口。
月色朦胧,笼罩着庭院中的假山花木。方延元拍了拍申伟豪的肩膀,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却莫名地带着一丝沉重:
“伟豪,今日你所言,老夫记下了。你很有才干,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只是,值此多事之秋,万事需得谨慎。”他顿了顿,望着院中阴影处,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意有所指地低声叮嘱道:
“记住,无论乱世治世,当以宗族为重。家族绵延,方是根本。”
“宗族为重……”申伟豪心里猛地咯噔一下,如同被重锤敲击。方延元这话,是在提醒他忠于方氏派系?还是暗示他方才看到了不该看的人,让他谨言慎行,顾及方家这“宗族”的安危?
他心念电转,却不敢深问,更不好直接回应,只能仓促地躬身行礼,语气有些发紧:“世叔教诲,侄儿……铭记于心。侄儿告退。”
说完,几乎是有些狼狈地转身,快步离开了方府。那背影在月色下,带着几分仓惶与疑惑。
看着申伟豪消失在影壁之后,方延元脸上的温和笑容渐渐敛去,恢复了平日里的沉静。
这时,方延正从花厅内走出,来到他身后,低声道:
“大哥,多谢了。”
语气中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方延元没有回头,淡淡道:“自家兄弟,何须言谢。河北南部已成糜烂之势,你留在那里,太危险。我借着此次吏部考评的机会,使了些力气,将你调回京师。吏部的文书这两日就会下达,升你为「工部右侍郎」。”
方延正脸上露出惊喜之色,由按察使升任侍郎,即是升迁,又是由地方入中枢,且是油水颇丰的工部,无疑是重用,他心中已是感慨万千:
“多谢大哥提拔!”
六年了,整整六年不曾挪动,四十四岁履新河北臬台时,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可一熬就是六年,若不是族兄方延元上位,还不知该等到何时去,方延正内心的愉悦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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