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三日,昆仑绝巅已成一片死寂的银白。
裂砖深埋雪下,唯有一角破袍露出,灰黑补丁在风中轻摆,像一面不肯降下的残旗。
那布条是疯道人留下的唯一遗物,曾裹过张宇的童年,也裹过无数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如今它悬于雪峰之顶,竟成了天地间最后一道温度的象征。
张宇仍盘坐原地,双目紧闭,灵骸·道蜕九十六的躯壳在雪中泛着微光,如同沉眠的佛骨正缓缓苏醒。
他的识海深处,魂稻田与现实彻底重叠——风雪之中,金黄稻穗无端生长,一株接一株,在冰原上铺展成海。
每一株稻穗摇曳时,都映出一张笑脸:那是他救过的村妇、被笔仙缠身的学生、溺亡后复生的渔夫……一个个曾被阴差勾走命格,又被他硬生生从黄泉边缘拽回来的人。
他们的笑,在雪中明明灭灭,像是人间最后的灯火。
不远处,秤翁佝偻着背,一瘸一拐地往虚空中添柴。
他本是山下小村的孤老,无亲无故,却在那场山洪后执意追随张宇上山。
没人知道他为何而来,可此刻,他手中那团灶火虚影竟在冰面上跳动不熄,橘红光芒如呼吸般起伏,将寒气逼退三丈。
火焰映着他沟壑纵横的脸,也映出他袖口内侧绣着的一行小字:“秤不准,心要准。”
他没说话,只是不断添柴,仿佛那火,烧的是命,守的是道。
忽然,风止。
雪也停了。
一道半透明的身影自虚空浮现,白衣胜雪,衣袂无风自动。
天师残影再现,可这一次,他不再怒目圆睁,不再袖藏百棺轰鸣震世。
他的身形淡得几乎要消散,像一缕即将融于晨光的雾气。
“你可知我为何选你?”他声音低得如同耳语,却穿透万古寒冰,“因你是唯一一个,在成神之前,还记得母亲咳嗽的声音。”
张宇依旧闭目,眉心微动。
他当然记得。
那个冬夜,灶台边,母亲咳得蜷缩成一团,手里还攥着他明天上学要交的五块钱。
她不说苦,也不喊疼,只一遍遍叮嘱:“宇儿,吃饱了再走,娘烧的饭,从不用秤量。”
——不用秤量,因为爱从不称重。
他将疯道人那件破袍拉得更紧了些,裹住肩头,也裹住心头最后一丝暖意。
就在这时,一声轻响。
一只白羽自空中飘落,心影鸦衔着它,缓缓飞至裂砖前,轻轻插入雪中,如立碑。
风起。
不是自然之风,而是自昆仑地脉深处涌出的阴风,带着腐锈与血气。
那风卷动破袍一角,竟在雪地上划出一道焦痕,像是某种古老的符咒正在苏醒。
紧接着——
“咔!”
一声巨响自地底炸开,如同万钧铁链崩断。
张宇猛然睁眼,瞳孔骤缩。
识海之中,归藏童最后一丝意识自魂稻田中传出,断断续续,带着濒死的颤抖:“幽冥道……醒了……九百九十九口锈铃……全在震……”
话音未落,意识湮灭。
但张宇已感知到——
落铃坡上,九百九十九口锈铃正同时震颤,发出刺魂哀鸣。
那是幽冥道千年镇压的封印节点,每一口铃,镇一尊厉鬼,锁一道怨脉。
如今铃动,意味着封印松动,万鬼将出。
更远之处,三十六道子齐跪于地,额头触地,身后家徽旗猎猎作响。
那是“幽冥三十六世家”的图腾,黑底红纹,形如倒悬之眼。
而教火娘——那位以人油为薪、以怨念为焰的邪修,正立于祭坛中央,她面前的火焰骤然拔高三丈,火中浮现出一张张扭曲面孔,皆在嘶吼,皆在叩门。
阴间之门,已在震颤。
张宇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胸口起伏。
他知道,这一刻迟早会来。
幽冥道蛰伏千年,等的不是天下大乱,而是“点化系统”重启、守墓人血脉觉醒、天师道统崩解的瞬间——如今,三者俱全。
他们要的,不是人间,而是轮回本身。
“你负苍生。”天师残影再次开口,声音竟不再愤怒,反而透出一丝悲悯,“可若你不负一人,又何以为人?”
张宇终于抬头,目光如刀,直刺那残影。
“你说守道三千年,镇鬼亿万,可你可曾听过一个母亲的咳嗽?”他声音低沉,却字字如钉,“你说万鬼开阴是劫,可若这‘道’冷得连一碗热饭都容不下,那它早该塌了。”
残影沉默。
风雪欲起,却又被那灶火虚影压下三尺。
就在此刻,裂砖之下,传来第二声心跳。
比上一次更清晰,更沉重,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不是鬼,不是神,而是比两者都古老的存在。
张宇低头,看着那被雪覆盖的砖角,手指微微颤动。
雪,又开始落了。
破袍在风中轻摆,心影鸦立于白羽碑前,封砖鸦展翅盘旋,静笑风在无形中低语,似哭似笑。
张宇闭上眼,灵骸稻田随心而动,金穗翻涌,如海潮般回应他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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