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雪融后的第三夜,风未止,雪更急。
百里之外的北麓荒原上,一道身影在暴雪中踽踽独行。
他脚步沉重,每一步落下,雪地便焦黑一片,仿佛皮肉早已燃尽,仅凭一缕执念拖着残躯前行。
风卷起他破烂的衣角,露出胸口一道青铜纹路——那是守墓人血脉的烙印,此刻正微微发烫,如心跳般搏动。
张宇。
他背负着一缕几乎散尽的残魂,那是他母亲最后的存在。
她在他耳边低语过无数次:“别回头……别停下……”可他知道,她撑不了多久了。
残魂如烛火,摇曳欲熄,唯有那一丝牵挂,死死缠绕在他心脉之上。
终于,一座荒村出现在雪幕尽头。
村尾,断墙残垣间,立着一座歪斜的牌坊。
木柱腐朽,横梁将坠,匾额只剩半幅字迹,在寒风中轻轻晃动:
“喜纸成山,姻缘归阴。”
字迹斑驳,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阴冷。
那不是墨写的,是血——干涸百年的血,渗进木纹,凝成怨念。
张宇踏入院门,脚下嘎吱一声,踩碎了满地残破的纸人。
新娘、新郎、童男童女,皆断肢残首,眼眶空洞,却齐齐朝他转来。
没有风,那些纸片却微微颤动,像是在呼吸,在等待。
门后,一道枯影蜷缩在阴影里。
是个老妪,满脸褶皱如枯树皮,手中缠着金丝,正一针一线缝合一具纸人之口。
她的嘴没动,可那金丝却从她口中吐出,细若游蛇,闪着诡异光泽。
封线婆。
她缓缓抬头,浑浊的眼珠盯着张宇,忽然抬起枯指,在自己喉咙上轻轻一划。
莫言(别说话)。
张宇闭嘴,屏息。
他能感觉到,整座院子活了。
不是鬼气,不是煞气,而是一种更为古老的规则——婚契。
子时将至。
风骤停,院中残烛无火自灭。天地陷入死寂。
下一瞬,纸人们齐齐转头,脖颈发出咔咔声响,空洞的眼眶齐刷刷对准张宇。
他怀中的残魂剧烈震颤,母亲的声音微弱却清晰:“……让我替你挡一次。”
话音未落,那缕残光竟自行脱离,化作流萤,直冲院中一尊破损的新娘纸偶。
那纸偶无手,仅肩披褪色霞帔,额贴半枚红花,原本死寂如泥。
可在母亲残魂没入的刹那,它双目缓缓睁开——瞳中竟有泪痕,朱砂般的血泪顺颊滑落,在纸面上洇开一朵诡异的花。
远处山道,十八盏白灯笼次第亮起。
铃声响起,如婴啼,如泣诉。
三名哭纸童摇着引魂幡走来,纸幡上符文蠕动,每走一步,雪地便结出黑冰。
他们面容稚嫩,声音却苍老得不像孩童:“迎——新——郎——”
“吉时到,魂归轿。”
“第七代守墓人,入——冥——婚——阵——”
院门轰然关闭。积雪自动封死了出口。
一道红影自首轿走出。
红轿娘。
她头戴霞帔,面覆红纱,身姿曼妙如画中仙,可那红纱缝隙里,不断有朱砂泪滴落,在雪地上烧出一个个小坑。
她抬手,十八纸轿齐开,轿帘掀动,每一轿中都坐着一个“张宇”模样的纸人——面容扭曲,口裂至耳,眼中写满挣扎与绝望。
那是百年来所有没能逃出“冥婚局”的替身。
“月晦回煞,阳魂入阵,当为吾夫。”红轿娘声音空灵,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三十六名新郎已齐,唯缺守墓人之血,婚契方成,阴婚可圆。”
张宇站在院中,寒风卷雪扑面,可他浑身却如被烈火炙烤。
他终于明白了。
这不是普通的鬼局,而是“情劫桩”的余脉——百年前,一名道门女修因情入魔,死后怨念不散,借民间冥婚习俗炼成“百煞迎亲”大阵,专猎阳寿未尽、魂根纯净的男子,以续阴缘。
三十六名“不逃新郎”皆被炼成纸偶,永世困于轿中,唯缺第七代守墓人之血,才能圆满婚契,开启“阴婚通幽”之门,让她的亡夫自幽冥归来。
而他,正是那最后一块拼图。
“你走不了。”影煞郎的声音忽然在他心底响起,阴冷如蛇,“这阵法认的是血脉,不是意志。你娘已入偶,魂契已立,你若反抗,她将第一个灰飞烟灭。”
张宇低头,看着那尊披霞帔的新娘纸偶。
她没有手,没有脚,却朝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那是母亲。
他喉头一紧,眼眶发烫。
“你说人间有道?”影煞郎讥笑,“可你看看,道在哪里?在她变成纸人的眼泪里?还是在你连救她都做不到的软弱里?”
十八纸轿缓缓合拢,哭纸童的铃声越来越急,红轿娘伸出手,红纱下五指如玉,却泛着死灰。
“入轿。”她轻声道,“合卺。”
张宇站在雪中,一动不动。
风雪拂面,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娘在灯下缝衣,针线穿梭,笑着对他说:“红扣压煞,护你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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