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指尖缓缓抚过衣角。
那里，有一枚小小的红布纽扣，缝得极密，极牢。
风雪骤停，仿佛天地也在屏息。
张宇站在阵心，脚下是焦黑的雪地，头顶是压得极低的阴云。
十八纸轿在火凤扑击的瞬间尽数崩塌，纸片如蝶灰纷飞，每一具“张宇”模样的替身都在烈焰中扭曲哀嚎，最终化作黑烟，被幽蓝火光吞噬殆尽。
主轿轰然炸裂，红纱撕裂，红轿娘仰天长啸，那张与母亲残魂七分相似的脸在火焰中扭曲、剥落，露出其下千年不化的怨骨。
“你……竟敢毁契？！”她声如裂帛，朱砂泪化作血雨洒落，“百煞迎亲，轮回为聘，你母亲入偶，魂契已立——你逃不掉的！”
可她话音未落，火凤已俯冲而下，羽翼扫过之处，纸坊梁柱尽燃，不是凡火，而是心火——以执念为柴，以血脉为引，焚的是怨，烧的是劫。
张宇咬牙撑起身体，胸口的青铜纹路滚烫如烙铁，几乎要灼穿皮肉。
他能感觉到，那一缕母亲的残魂正在远去，却不再颤抖，不再哀求。
她曾说“让我替你挡一次”，而这一次，他终于没有让她孤身赴死。
他低头，掌心还攥着那枚小小的红布纽扣。
原本鲜艳的红布已被血与煞气浸染，边缘焦卷，中央裂开一道细缝，仿佛一颗即将碎裂的心。
可就在那裂缝之中，一丝极淡的暖意缓缓渗出——不是鬼气，不是阴力，而是属于人间烟火的记忆：油灯下的针线声、粗布衣裳的触感、还有娘亲笑着缝扣时的低语：“红扣压煞，护你长大。”
那一刻，系统在他意识中低鸣，声音前所未有地凝重：
“检测到高浓度怨念与亲缘血契……‘灵骸·纸蜕’第一阶激活——‘纸脉初生’。”
嗡——
脚下碎纸骤然翻涌，如潮水般向他聚拢。
那些残破的纸人碎片、断手断脚、残幡残轿，竟在无风中自动吸附至他身侧。
更诡异的是，他腰间那块原本只是随手点化的板砖，此刻表面浮现出细密符线，灰褐色的砖体如吸饱了阴气般变得漆黑，符文如血脉般搏动，隐隐构成一幅逆八卦纹路。
这不是普通的点化。
这是共生。
“原来……这才是‘灵骸’的意义。”张宇喘息着，指尖划过板砖上的符线，仿佛能感知到其中流淌的微弱心跳，“不是我掌控它，是它……成了我身体的一部分。”
他猛然抬头，看向那正在崩塌的主轿。
火凤仍在燃烧，红轿娘的嘶吼渐渐转为悲鸣。
她不是纯粹的恶鬼，更像是被千年执念钉死在婚契中的囚徒——她的怨，源于爱；她的煞，源于等。
可正因如此，她才更危险。
因为最深的恨，往往披着最痛的深情。
“你要嫁的是命？”张宇缓缓站直，声音沙哑却坚定，“可我偏给不了。”
他一把将那尊无手无脚、仅披霞帔的纸新娘推向最后未毁的花轿，同时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化作符印凌空落下：
“她替我活过，我替她死过——还债清了！”
血符入轿，整座纸坊猛然一震。
那纸新娘在入轿刹那，竟缓缓抬起头，虽无五官，却让人感觉到她在笑。
下一瞬，霞帔无火自燃，幽蓝火焰顺着纸面蔓延，瞬间化作一只振翅欲飞的火凤，凤目如炬，直扑主轿残骸！
轰——！
烈焰冲天，红轿娘发出最后一声凄厉尖叫，身影在火中崩解，只余半张脸悬浮空中，嘴唇微动，似想说什么，却被火舌吞没。
死寂。
风雪不再，火光渐熄，满地纸灰如雪飘落。
张宇踉跄后退，背靠腐朽的牌坊，大口喘息。
冷汗混着血水从额角滑下，胸前那枚红纽扣悄然裂开一道更深的缝隙，一丝极轻极柔的叹息，如风般逸出：
“……她不是恶，是困。”
他心头一震，猛地低头看向纽扣。
可就在这时，脚下阴影忽然扭曲。
“呵……你以为，这就结束了？”
影煞郎的声音自地底升起，阴冷笑意缠绕耳畔。
他的影子如活物般隆起，四肢拉长，竟从张宇背后缓缓站起——黑雾凝形，双目猩红，嘴角咧至耳根，赫然是另一个“张宇”。
“你拼命护着她，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也是你的一部分？”影煞郎低语，手指轻点自己心口，“你压抑的恐惧、你藏起的暴戾、你不敢承认的软弱……全在我这里。你以为点化万物，就能掌控命运？可你连自己的影子都斩不断。”
张宇不语，只是缓缓握紧了手中那块漆黑板砖。
砖上符文流转，与他胸口的青铜纹路隐隐共鸣。
“你说我是你？”他终于开口，声音冷得像昆仑雪，“可你忘了——影子，本就是光的附属品。”
话音未落，他竟反手将板砖狠狠钉入自己影中！
“逆八卦”纹骤然炸开，黑焰如锁链缠绕影煞郎四肢，砖体裂开细纹，竟有血丝从中渗出——那是他的血，他的魂，他的意志在反噬阴我！
“啊——！！”影煞郎惨叫，身影剧烈扭曲，“你疯了？！你在毁自己！”
“我不疯，”张宇咬牙，额角青筋暴起，“但我清醒——我的命，轮不到另一个我来判！”
轰！！！
砖影相击，如雷炸裂。
黑焰冲天，影煞郎的身影在爆炸中寸寸崩解，最终化作一缕黑烟，被心火吞噬。
四野死寂。
张宇跪倒在地，浑身脱力，唯有手中板砖仍燃着微弱黑焰，仿佛在证明那一战并非幻觉。
系统再度低语，冰冷中带着一丝异样波动：
“形可替，魂不降。警告：纸道人残识……正在苏醒。”
他猛然抬头。
墙角，那尊早已泛黄破损的纸道人像，不知何时竟转了半面，嘴角缓缓上扬，勾出一抹诡异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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