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丸的清凉顺着喉咙滑下,压住了若云喉间的腥甜和翻涌的气血。她靠在蒲团上,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但眼神却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清明。
苏哲见她缓了过来,也不催促,只是从旁边拎过来一个破旧的木鱼,百无聊赖地用手指在上面敲了敲,发出“梆”的一声闷响。
“继续吧,”他把木鱼放到一边,玩笑地说道,“刚才说到你光荣地接受了组织交给你的艰巨任务,然后呢?他们是不是给你发了一本《卧底人员行为准则手册》?”
若云被他这不正经的话语弄得一愣,那积攒了十二年的沉重与悲伤,仿佛都被这“梆”的一声敲散了些许。她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侯爷说笑了……他们什么都没说。”
她的声音依旧沙哑,但已经稳定了许多:“从那晚之后,那个老太监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我的生活好像又回到了原点,每天依旧是小心翼翼地伺候德妃娘娘,检查她的饮食,留意她身边的一切。就好像……那晚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
“可我知道,那不是梦。”若云的双手不自觉地绞紧了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们就像悬在我头顶的一把刀,我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掉下来,也不知道它会砍向哪里。我每天都活在恐惧里,宫里任何一个陌生的面孔,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让我心惊肉跳。”
“嗯,我懂。”苏哲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伸出手指在空中比划了一下,“不给你定目标,不给你明确指示,就让你自己在那儿内耗、猜疑、自我否定,最后精神崩溃,任由他们摆布。啧啧,想不到这帮人,在折磨人心理这方面,还挺有超前意识的。”
若云显然也听不懂,但她能感受到苏哲话语里那种洞悉一切的意味,这让她感到一丝莫名的心安。
她继续说道:“那种日子,过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不敢跟任何人说,也不敢有丝毫的异常。白天在人前,我是德妃娘娘身边沉稳干练的掌事宫女。到了晚上,我只能躲在被子里,死死咬着被角,才敢无声地流泪。我怕……我怕我一开口,就会发出声音,会被人发现。”
“但是有一天晚上……”若云的眼神飘向了远方,仿佛穿透了这破败的殿墙,看到了十二年前那个清冷的月夜。
“那晚我实在睡不着,心里像是有火在烧,就想到院子里透透气。我们院里有一处小小的假山,我刚走到假山后面,就听到了一阵极力压抑的哭声。”
若云的身体微微前倾,声音也压低了几分。
“我看到了春秀。”
“春秀?”苏哲的眉毛微微一挑。这个名字,他在皇城司的卷宗里看到过。杨德妃身边有四个最得力的管事宫女,以“春夏秋冬”为名,若云是“夏”,这个春秀,便是四人之首。
“对,就是春秀姐姐。”若云点了点头,“她比我大四岁,进宫也早,为人最是稳重,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我们几个都以她为榜样。可那晚,她一个人蹲在假山后面,肩膀一耸一耸的,整个人缩成一团,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苏哲摸了摸下巴,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一个平日里端庄严肃的大宫女,大半夜偷偷躲在石头后面哭唧唧。这反差感,背后要是没点故事,他当场就把那个木鱼给吃了。
若云继续道:“我当时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也许是感觉找到了同类,就走了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吓得浑身一哆嗦,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抬起头,看到是我,脸上的泪痕都来不及擦,就慌乱地摆手,说她……说她只是眼睛里进了沙子。”
“眼睛里进了沙子?”苏哲乐了,他站起身,学着一个夸张的姿态,一手捂着眼睛,一手胡乱摆动,“哦哟,这风沙好大,吹得我泪流满面,还得蹲在地上缩成一团才能缓解。”
他滑稽的动作让偏殿里紧张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若云也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是啊,太离谱了。我当时就没忍住,对她说,‘姐姐,别装了,你这哭声,我听着耳熟。’”
“春秀跟我说,有人……有人拿着她爹的玉佩,那是她爹唯一的贵重之物,一直戴在身边的。她说,有人把那块玉佩送到了她面前,告诉她,她老家的母亲和弟弟,都在他们的‘照看’之下。”
“我当时就明白了,我们是一样的人。”若云的眼中闪过一丝激动,“我当时想问她他们到底是谁,想让我们做什么。我觉得,只要我们联手,或许……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然而……”若云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恐惧,“春秀的反应,比我想象中要激烈一百倍。她像是被蝎子蛰了一下,猛地甩开我的手,连连后退,惊恐地看着我,拼命摇头。”
“她几乎是尖叫着说,‘你别害我!也别害了你自己!’”
“然后,她就像见了鬼一样,提着裙子,头也不回地跑了。从那以后,她再也没跟我私下说过一句话,见到我都绕着走,眼神里充满了戒备和恐惧。”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