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哲那一声断喝,不啻于在平静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凉水,瞬间炸开了锅。
大帐内,那股由血腥、恶臭、草药和绝望混合而成的黏稠空气,仿佛被这一声清亮的呵斥劈开了一道缝隙,让所有人都为之一滞。
那位被称为“杨默”的老军医,手还悬在半空,那坨黑乎乎、成分不明的膏药上,一根倔强的草棍儿正迎风微颤。
他浑浊的老眼缓缓抬起,眯成一条缝,射向门口这个衣着光鲜、细皮嫩肉,与整个营地画风格格不入的年轻人。
“你是何人?敢在老夫的伤兵营里大呼小叫!”杨默的声音沙哑而傲慢,带着常年发号施令的威严。
他行医数十年,在军中资历深厚,别说一个毛头小子,就是副将张彪,平日里也得敬他三分。
苏哲没有理会他的质问,径直走了进来。
薛六和铁牛一左一右,如同两座移动的铁塔,自动隔开了一条通路。
跟在苏哲身后的苏福,则提着一个古怪的木箱,神情肃穆,目不斜视。
苏哲的目光,直接落在了那个躺在草席上,大腿血肉模糊的伤兵身上。
他的鼻子微微抽动了一下,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张副将,”苏哲头也不回地问道,“这位就是你们麟州大营的首席医疗官?”
张彪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硬着头皮介绍道:“苏县子,这位是杨默杨老军医,在军中救治伤患二十余年,经验丰富。”
“哦,二十年。”苏哲拉长了语调,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却冰冷得像手术刀,“二十年来,就研究出了这玩意儿?”
他伸出手指,遥遥指着杨默手上那坨膏药,满脸的嫌弃毫不掩饰:“我能问一下吗,杨老先生,您这‘独家秘方’的配方是什么?城墙根的陈年老泥,混上灶台底的锅灰,再加点雄黄当药引,最后用‘气沉丹田、意守百会’的玄学心法开光加持过?”
“噗——”
旁边一个年轻些的士兵没忍住,笑出了声,但立刻又在杨默杀人般的目光中,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憋得满脸通红。
“竖子!安敢辱我!”杨默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一张老脸涨成了酱紫色,“老夫这‘生肌续骨膏’,乃祖传三代之秘方,活人无数!岂容你这黄口小儿在此信口雌黄!”
“活人无数?”苏哲像是听到了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我怎么看着,是送葬无数呢?就这伤口,你这一坨玩意儿糊上去,我保证,不出三天,他这条腿就不是他自己的了,而是属于蛆和各种看不见的虫子的。到时候别说生肌续骨了,能留下一根完整的白骨,都算你这膏药讲义气。”
苏哲上前一步,蹲下身,却并未触碰伤患,只是隔着一尺的距离仔细观察。
“你看看,”他指着伤口边缘,“皮肤发黑,组织坏死,创口深处有黄绿色的脓液渗出,闻起来……嗯,有一种特殊的甜腥腐败气味。这是典型的‘绿脓杆菌’混合‘厌氧菌’感染,通俗点说,就是他的肉,已经在里面烂透了,而且正在朝着全身蔓延。”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看向一脸懵逼的杨默和张彪等人。
“我再给你们翻译一下,你们所谓的救治,就是在往一个已经开始腐烂的伤口上,再盖上一层充满更多‘尸虫’的泥巴,美其名曰‘封住伤口’。这不叫治病,这叫腌肉,还是腌的臭肉。等他发起高烧,胡言乱语,你们就说是‘中了邪’,‘煞气入体’,最后人没了,就怪他‘命数已尽’。对不对?”
苏哲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记精准的耳光,不响,但疼。
他没有用任何一个脏字,却把杨默等人引以为傲的“经验”和“传承”批驳得体无完肤,将他们最后的遮羞布撕得粉碎。
大帐内,死一般的寂静。
那些军医和士兵们,一个个面面相觑,眼神中充满了震撼和迷茫。
苏哲口中的“绿脓杆菌”、“厌氧菌”他们听不懂,但“肉在里面烂透了”、“腌臭肉”这种直白血腥的比喻,却让他们瞬间毛骨悚然。
他们回想起无数袍泽临死前的症状——高烧、胡话、伤口流脓发臭……跟苏哲说得一模一样!
杨默嘴唇哆嗦着,指着苏哲,你了半天,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因为苏哲描述的,正是他们无能为力之后,用来搪塞自己和袍泽的借口。
“你……你血口喷人!”杨默终于憋出一句苍白无力的辩解,“老夫行医一辈子,救的都是这么救的!不这么救,还能怎么救?!”
“问得好。”苏哲打了个响指,那清脆的声音在压抑的帐内格外清晰,“这个问题,值一节免费的公开课。现在,我就告诉你们,该怎么救。”
他转过身,目光如炬,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权威。
“从现在开始,我,苏哲,以皇帝亲授‘权提举三司军器医药所事’之职,全面接管麟州大营所有伤兵救治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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