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南隅,如同一位褪去华服、露出褴褛内衬的巨人,将市井的喧嚣与底层的挣扎毫无保留地袒露在秋日惨淡的天光下。这里的街巷不像内城那般横平竖直、规整划一,而是如同顽童信手涂鸦的迷宫,狭窄、曲折、污浊。污水沿着街心的浅沟肆意横流,空气中永远混杂着劣质煤烟、腐烂菜叶、以及贫民窟特有的、若有若无的绝望气息。
赵小刀的临时据点,就隐藏在这片迷宫深处,一间早已倒闭的染坊后院。残破的染缸如同巨兽的骸骨散落在杂草丛生的院落里,唯一还算完整的仓房,门窗被厚实的毡毯钉死,内部昏暗、潮湿,弥漫着一股洗刷不掉的、陈年植物染料与霉变混合的怪异气味。
这里,成了赵小刀指挥这场无声狩猎的前沿哨所。
沈炼“兵分两路、锁定目标”的指令,如同一道冰冷的鞭子,抽打在赵小刀和他手下那些隐形战线的弟兄们身上。时间,是悬在头顶的铡刀;对手,是潜藏在黑暗中的魅影。他们没有大张旗鼓的资格,只能像最耐心的蜘蛛,在京城最阴暗的角落,悄无声息地编织着一张几乎看不见的网。
针对铁匠铺系统的排查,是这张网中至关重要的一环。赵小刀动用了手下所有能调动的关系网——茶馆里耳听八方的伙计、码头上消息灵通的苦力头目、走街串巷的货郎、甚至是一些为了几枚铜钱什么都敢打听的乞丐顽童。指令清晰而隐秘:摸清南城乃至京城所有铁匠铺、铜匠铺、兼打造兵刃或奇巧物件的暗器作坊的底细。重点是:掌柜的背景、手艺特长、近期接活有无异常、用料有无特殊之处。
信息如同浑浊的溪流,从四面八方汇聚到这个破败的染坊。最初几天,送来的多是些零碎无用甚至相互矛盾的消息。负责整理汇总的两个书吏,眼睛熬得通红,伏在摇摇晃晃的破木桌上,将一张张写着歪歪扭扭字迹或画着奇怪符号的纸条分门别类。
“城西张记铁匠铺,专打农具,掌柜老实巴交,最近在给儿子办婚事,无异常。”
“北市王麻子铜匠,手艺尚可,但嗜酒如命,铺子半开半关,接活随缘。”
“东城‘百炼坊’,招牌响亮,实则专给达官贵人打造装饰佩剑,华而不实,与江湖无关。”
……
一条条线索被提起,又在仔细甄别后被无奈地放下。大多数铺子要么是正经经营,要么是手艺粗糙,要么近期根本没有接过任何值得怀疑的活计。排查工作陷入了繁琐、重复、且令人沮丧的泥沼。仿佛要在一片砂砾海中,淘出一粒特征模糊的金砂,希望渺茫。
赵小刀亲自坐镇,他不再像以前那样频繁外出,而是像一头蛰伏的猎豹,守在据点里,用近乎苛刻的冷静,审视着每一条汇入的信息。他深知,对手的高明之处就在于其隐秘,任何大规模的异常举动都可能早已被其察觉。他必须依靠这些底层眼线,用最不起眼的方式,完成这场浩大的筛选。
他制定了一套简单的评级方法:铺子规模、掌柜背景、手艺传闻、近期动向,每一项都打分。分数低的直接排除,分数中等的保持关注,只有那些在多项指标上都显示出不协调感的铺子,才会被列为重点复查对象。
如此反复筛滤了数日,当堆积如山的无用信息几乎要将人淹没时,几个看似不起眼的消息,引起了赵小刀的注意。
几条来自不同渠道、互不关联的线报,都隐约提到了南城边缘,靠近那段废弃城墙根下,一家名为“追风铁匠铺”的老店。
一条线报来自一个专收废旧金属的小贩,他说“追风铺”的老冯头偶尔会出售一些打磨得极其精细、但形状古怪的铜铁边角料,不像寻常器物上掉下来的。
另一条来自一个给附近店铺送饭的食铺伙计,他提到老冯头性格孤僻,很少与人交谈,但铺子里有时会传出打磨东西的细微声音,一响就是大半夜。
还有一条来自一个老更夫,他说多年前曾听说,“追风铺”的祖上好像给宫里当过差的匠户传过手艺,精通机关消息之类的东西,只是后来没落了。
这些信息单独看都平平无奇,但组合在一起,却勾勒出一个模糊而耐人寻味的轮廓:位置偏僻、掌柜孤僻、有精巧手艺的背景、可能接触非常规物件。
赵小刀的目光在地图上那个标着“追风铁匠铺”的位置停留了许久。那里几乎到了南城的边界,再往外就是荒芜的城墙和乱葬岗,人迹罕至。一个有着不错手艺的匠人,为何会选择在如此偏僻的地方开店?是性格使然,还是……为了避人耳目?
“重点查这家‘追风铺’。”赵小刀用炭笔在那个位置画了一个圈,对负责情报梳理的书吏吩咐道,“要更详细的信息。掌柜的日常起居、铺子里有没有学徒或帮手、最近半年有没有生面孔频繁出入、接过的都是什么活。”
更细致的调查指令被悄无声息地传递下去。这一次,反馈回来的信息更加具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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