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终于停了。
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京城鳞次栉比的屋脊,湿漉漉的瓦片反射着惨淡的天光,空气中弥漫着泥土、腐叶和未散尽的寒意,沉闷得令人喘不过气。昨夜的惊涛骇浪与刀光剑影,仿佛都被这场秋雨冲刷殆尽,只留下满地泥泞和一片刻意维持的、死水般的平静。
北镇抚司南衙值房内,气氛却比窗外凝滞的空气更加压抑。
沈炼臂上的伤口依旧隐隐作痛,提醒着昨夜发生的真实。他端坐在案后,面色平静地翻阅着一份刚刚由指挥佥事衙门书吏送来、墨迹尚未全干的公文抄件。他的目光逐行扫过那些工整规范、措辞严谨的馆阁体字迹,眼神深处,却是一片冰封的海,暗流汹涌,寒意刺骨。
张猛、赵小刀、李石头等人肃立一旁,屏息凝神,目光紧紧追随着沈炼的表情,试图从那冷硬的侧脸上读出公文的内容。苏芷晴则安静地坐在稍远处的角落,手中捧着一杯早已凉透的茶,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忧色。
终于,沈炼的手指在公文末尾的朱红大印上停顿了片刻,然后缓缓将公文放下,抬起眼,目光扫过众人。
“北镇抚司的结案呈文,”他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下来了。”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怎么说的?!”张猛迫不及待地追问,声音因紧张而有些沙哑。
沈炼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下弯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而是一种极度冰冷的讥诮。
“崇文门绣娘案、金鱼胡同周氏女失踪案,及关联诸案,经北镇抚司缜密查证,现已审结。”他复述着公文开篇的套话,语气平淡,却字字如冰珠砸落,“查系已伏法之江湖匪类‘三爷’,勾结漕运司革役书吏钱老三,为牟私利,假借镖局、牙行之名,行拐卖人口、逼良为娼之恶行。”
“什么?!”张猛眼珠瞬间瞪圆,几乎要喷出火来,“那帮杂碎死了的死了抓的抓,当然随他们怎么编派!永亭伯府呢?!林宏那龟孙呢?!‘并蒂莲香’呢?!黑市呢?!他们只字不提?!”
沈炼没有回答,只是继续用那毫无感情的声音念道:“案犯等目无王法,手段残忍,罪证确凿,然其恶行皆系独立作案,并无更深牵连。案犯钱老三、林宏,已于诏狱畏罪自尽**。”
“畏罪自尽?!”
“情节轻微?!”
“放他娘的狗屁!”
值房内瞬间炸开了锅!张猛一拳狠狠砸在墙上,发出砰然巨响!赵小刀脸色铁青,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李石头吓得一哆嗦,脸无人色!就连苏芷晴,也猛地抬起头,美眸中充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
死了?!
钱老三和林宏,这两个最关键的人证,竟然在移交北镇抚司不到一夜之后,就如此“恰到好处”地、“干干净净”地……“畏罪自尽”了?!
这简直是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灭口!
“那……那些证据呢?账本?香粉?”赵小刀强压着怒火,声音颤抖地问。
沈炼的目光再次落回公文:“涉案一应赃证,经查,多为案犯虚造构陷,或与本案无涉,已另行归档处置。”
“归档处置?!”张猛气得浑身发抖,“那是老子们拼了命才……他们这是要一把火全烧了?!毁尸灭迹?!”
“永亭伯府呢?!”李石头带着哭腔问,“伯府难道就一点干系都没有?!”
沈炼终于念到了公文的最后部分,也是最为“精彩”的部分:
“永亭伯府治家不严,疏于管教,致使族中子弟涉案,深负皇恩,殊为可叹。然经查,伯府世子林崇及其尊长,对此确系不知情,亦未参与其间。伯府已上表自劾,深切哀悼受害百姓,并捐银千两,抚恤苦主,以示悔过之意。”
“呜呼!此案虽破,然教训深刻。警示我等,需明刑弼教,整肃纲纪,防微杜渐,以安黎庶。”
“案结。”
“……”
死寂。
值房内陷入了一种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颠倒黑白、指鹿为马、无耻到极致的“结案陈词”惊呆了。
愤怒到了极致,反而失语。
一股冰冷的、粘稠的、带着浓郁血腥味的绝望感,如同沼泽深处的淤泥,缓缓漫上每个人的心头,扼住了他们的喉咙。
死了两个替罪羊。
烧毁了所有证据。
摘清了永亭伯府。
用一点微不足道的“捐银”和“自劾”表演,轻松洗脱了所有嫌疑。
最后,还要假惺惺地“哀悼”一番,标榜一下“明刑弼教”!
一场本可能震动京华、牵扯出勋贵惊天丑闻、撕开庞大黑暗人口贩卖网络的大案,就这样,在北镇抚司“高效”的操作下,被轻描淡写地压缩、扭曲、定性为一起普通的、独立的“恶吏勾结匪类”案!
所有的黑暗、所有的罪恶、所有可能触及权力核心的线索,都被一只无形而巨大的手,粗暴地、彻底地抹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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