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镇抚司诏狱深处,一间特意选定的、远离其他牢房的石室内,空气凝滞得如同坟墓。墙壁上凝结着不知是何年何月留下的、深褐色的污渍,散发出淡淡的血腥与霉变混合的、令人作呕的气息。唯一的光源,是石壁上嵌入的一盏长明油灯,豆大的火苗顽强地跳跃着,将有限的光明与无限的阴影在室内疯狂拉扯,映照出壁上斑驳的抓痕与地面上磨损的锁链拖曳痕迹。
钱老三被粗重的铁链锁在房间中央的一把铁椅上,冰冷的触感透过他昂贵的绸缎裤传来,激得他不住地发抖。但他脸上却强装镇定,甚至带着一丝有恃无恐的倨傲。他努力挺直被捆缚的腰板,目光扫过石室内肃立的几名缇骑,最后落在主审位上一—那里暂时空着。
“哼!”他嗤笑一声,声音在密闭的石室里显得格外刺耳,“诸位上官,何必如此大动干戈?误会!绝对是天大的误会!我钱老三对朝廷、对漕运司忠心耿耿,平日里兢兢业业,便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们北镇抚司办案,也得讲王法,讲证据吧?就凭几个下九流牙婆的疯话,就敢锁拿朝廷吏员?我要见赵启明赵大人!我要……”
“哐当——”
沉重的铁门被从外推开,打断了钱老三的叫嚣。所有缇骑瞬间挺直脊背,神色肃穆。
沈炼缓步走了进来。他依旧穿着那身暗色的飞鱼服,并未披甲,但周身散发出的冰冷气压,却比任何铠甲都更具压迫感。他手中没有拿任何刑具,甚至没有看钱老三一眼,只是径直走到主审位坐下,目光平静地落在面前空无一物的石桌上。
他的沉默,比厉声呵斥更令人窒息。
钱老三的喉咙不由自主地滚动了一下,强行挤出的笑容僵在脸上:“沈……沈大人?这……这真是……”
沈炼终于抬起眼皮,目光如两柄淬冰的薄刃,轻轻扫过钱老三:“钱书办,你要证据?”
他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钱老三硬着头皮:“自、自然!办案总要凭证据!岂能听信一面之词……”
沈炼微微颔首,不再看他,只是轻轻抬了抬手。
石室侧后方一道不起眼的暗门滑开,赵小刀捧着一摞账册和几封书信,沉默地走了进来。他将东西轻轻放在沈炼面前的石桌上,然后退到一旁的阴影中,如同融入了墙壁。
钱老三看到那几本眼熟的、封面泛黄的账册时,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那是他藏在值房暗格里的命根子!
“这……这是……”他声音开始发颤。
沈炼随手拿起最上面一本,翻到中间一页,用修长的手指点了点上面潦草的暗语代码:“‘三月朔,收‘瘦马’三匹,‘苏绣’价’……钱书办,‘瘦马’何解?‘苏绣’又是多少银钱?”
钱老三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强笑道:“大、大人明鉴,这……这是码头俚语,‘瘦马’指的是……是些瘦弱的驮马,‘苏绣’是……是卖马的货款……”
“哦?”沈炼语气依旧平淡,又翻过一页,“‘四月晦,‘香料’十斤,‘徽墨’支’……十斤‘香料’,价值‘徽墨’支?钱书办,你这码头账目,做得倒是风雅。”
不等钱老三编造,沈炼继续道,语速不紧不慢,却字字如锤,敲打在钱老三的心防上:“‘五月,‘红货’押运,‘南珠’抵资’……‘红货’是什么?‘南珠’又是多少?还有这‘船火儿’、‘仓鼠’、‘城南赵’、‘北边李’……这些代号,指的又是哪些人物?与你漕运司的哪位同僚,或是哪里的富商……相关?”
钱老三浑身已被冷汗浸透,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赵小刀站在阴影里,适时地用清晰平稳的语调,补充解读出几条关键记录对应的时间、地点、拐卖人数与巨额银钱数目,与之前抓获的牙婆口供、失踪案卷宗严丝合缝!
“这……这是诬陷!是伪造的!”钱老三绝望地嘶叫起来,“有人要害我!对!一定是有人模仿我的笔迹……”
“嘎吱——”
铁门再次被推开,打断了他的哀嚎。李石头带着两名缇骑,押着一个被打得鼻青脸肿、浑身筛糠的男子走了进来——正是钱老三最信任的心腹打手,那个试图跳窗逃跑被擒的悍匪。
“爷……爷……救救我……”那打手看到钱老三,如同看到救命稻草,哭喊着,“他们……他们都招了……牙婆也指认了……香粉……香粉的事瞒不住了……”
“香粉?”沈炼的目光再次投向钱老三。
李石头上前一步,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纸小心翼翼包裹的小纸包,打开后,里面是少许色泽艳丽、香气异常浓郁的粉色粉末。“大人,从此人身上搜出。经仵作初步查验,此物并非寻常香粉,其中混有大量曼陀罗花粉及其他致幻药物,与河道无名尸喉中残留物,以及被拐女子所述‘特制香粉’特征完全吻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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