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点卯刚过,张彪便踱着方步,晃到了沈炼的值房门前。他今日特意穿了身崭新的深青飞鱼服,腰间的鎏金绣春刀鞘锃亮晃眼,与沈炼那间破败值房、陈旧装备形成了刺眼对比。
他并未直接进门,而是用刀鞘懒洋洋地敲了敲敞开的门板,发出“梆梆”的闷响,引得屋内正听沈炼安排今日事务的几人齐齐抬头。
“沈总旗——”张彪拖长了调子,脸上堆着假笑,绿豆小眼里却满是戏谑和恶意,“新官上任,百户大人看重,这担子自然得挑重些。这不,哥哥我这儿正好有两件‘美差’,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特地给你留着,也好让你和弟兄们……早点亮亮手腕,立立威风?”
他故意提高了声调,确保院子里其他几个竖起耳朵偷听的总旗和小旗都能听见。
沈炼面色平静,起身走到门口,微微拱手:“张总旗有何差遣?”
张彪嘿嘿一笑,从怀里慢悠悠摸出两根皱巴巴的签票,像是丢垃圾般扔给沈炼。
“头一件,‘甜活儿’。”他指了指第一张签票,“南城根儿‘五味巷’那块,俩粪霸争地盘,昨儿动了粪勺,溅了街坊一身黄金汁儿,闹到衙门了。那地方归咱们卫所协管,你去‘调解调解’。记着啊,以和为贵,别动不动就亮刀子,吓着那些挑粪的苦哈哈,哈哈……”他说着自己先乐了,仿佛说了个极有趣的笑话。
院内隐约传来几声压抑的窃笑。处理粪霸争斗,是卫所里最下作、最腌臜的差事,没有之一。不仅毫无油水,还要在臭气熏天中和一群粗鄙不堪的粪夫打交道,极易惹上一身骚臭,成为同僚笑柄。
“第二件,‘俏活儿’。”张彪又指向第二张签票,语气更加轻佻,“‘永盈杂货铺’,欠了三个月例钱没交。掌柜的老婆痨病死了,欠了一屁股债,铺子眼看要倒。你去,把例钱收上来。卫所的规矩不能坏,是吧?当然,也别太逼人家,显得咱们锦衣卫不近人情嘛。”他假惺惺地补充道。
催收濒临倒闭店铺的例钱,同样是臭名昭着的坑人差事。成功几率渺茫,极易逼出人命,惹上民怨,若收不上来,又会落个“无能”的评价,里外不是人。
这两件差事,明摆着是张彪精心挑选的“见面礼”,意在刁难、羞辱,让沈炼在新下属面前立刻威信扫地,陷入进退维谷的困境。
值房内,沈炼身后的几人脸色都变了。
李石头气得脸颊通红,拳头捏紧。张猛眉头紧锁,面沉似水。赵小刀眼珠乱转,暗自叫苦。刘五则低下头,不敢看张彪也不敢看沈炼。钱老三嘴角却难以抑制地微微上扬,露出一丝幸灾乐祸。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沈炼脸上,等待他的反应。是忍气吞声接下?还是年轻气盛,当场翻脸,落下“抗命不遵”的口实?
沈炼沉默片刻,伸手接过了那两张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签票。他看都没看张彪那得意的嘴脸,只是平静地道:“卑职领命。”
张彪没看到预想中的愤怒或难堪,颇有些失望,但目的已达,便皮笑肉不笑地拍拍沈炼的肩膀:“好好干!哥哥我看好你!”说罢,志得意满地哼着小曲,晃悠着走了。
院内看热闹的也散了,只是投向这间值房的目光,多了几分同情和鄙夷。
沈炼转身回到桌前,将两张签票放在桌上。屋内气氛压抑。
“大人!这……这张彪分明是故意刁难!”李石头忍不住愤愤道。
赵小刀也苦着脸:“五味巷那俩粪霸,是出了名的浑不吝,滚刀肉!永盈铺的王掌柜,我听说……昨儿都在当铺门口要寻短见了!这差事怎么干啊?”
钱老三假惺惺地叹气:“唉,张总旗也是……净给咱们出难题。沈总旗,您看这……”
沈炼抬起眼,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钱老三脸上:“钱老三,五味巷和永盈铺往年类似事务,以往是如何处置的?卷宗记录可还在?”
钱老三一愣,支吾道:“这个……往年都是……都是敷衍一下,和和稀泥,最后多半是不了了之。卷宗……怕是找不到了……”
“找。”沈炼语气不容置疑,“现在就去架阁库找。一个时辰内,我要看到近三年所有相关卷宗摘要。”
钱老三脸色一苦,但在沈炼冰冷的目光下,只得躬身应道:“……是。”心里却暗骂着退了出去。
“张猛,李石头。”沈炼继续下令。
“在!”
“你二人随我去五味巷。换常服,不必带绣春刀,带短棍和绳索即可。”
“赵小刀,刘五。”
“卑职在!”
“你二人去永盈铺周边打听,摸清王掌柜家底、债务详情、有无债主逼门、近日有无异常。要悄无声息,不得惊扰。”
“是!”
分派已定,沈炼拿起那两张签票,目光再次掠过其上污秽的描述和冰冷的文字,眼神深处不见波澜,唯有沉静的决断。
五味巷果然名不虚传。尚未走近,一股浓烈刺鼻、令人作呕的恶臭便扑面而来。低矮的窝棚挤作一团,污水横流,遍地狼藉。两个粗壮汉子正各领着一帮挑夫,在巷中对峙叫骂,言语粗鄙不堪,旁边还有不少看热闹的街坊捂着鼻子指指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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