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的土房,如同一个巨大的、冰冷的囚笼,将沈炼牢牢困在其中。
送走了那个自称是“疤脸刘派来传话”的、眼神闪烁的泼皮,他几乎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才勉强插上那扇摇摇欲坠的门闩。身体靠在冰冷的门板上,缓缓滑坐在地,剧烈的喘息如同破损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胸腔深处的灼痛和左肩胛伤口撕裂般的钝感。
三十两银子!三天!卸胳膊!生不如死!
泼皮那充满恶意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声音,依旧在耳边嘶嘶作响,与卫所里同僚的嘲讽、张彪刻薄的嘴脸、伤口的持续钝痛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张无形而沉重的巨网,将他死死罩住,几乎窒息。
穷途末路。
这个词如同冰冷的铁砧,沉沉地砸在他的心头。原主沈炼留下的,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烂摊子——卑微的身份、重伤的身体、同僚的排挤、上司的压榨、以及这如同附骨之疽般的巨额赌债和致命的威胁!而他,一个来自六百年后的孤魂,空有超越时代的见识和技能,却困在这具伤痕累累、虚弱不堪的躯壳里,在这等级森严、人命如草芥的封建王朝底层,举步维艰,看不到一丝光亮。
为什么活着?
这个终极的叩问,在无边的黑暗和绝望中,如同幽灵般浮现。
为了偿还那该死的赌债?为了在张彪手下苟延残喘?为了躲避疤脸刘的追杀?这些理由,苍白得可笑,卑微得令人心碎。它们如同沉重的锁链,拖拽着他向更深的泥沼沉沦,却无法赋予生命任何意义。
林峰……已经死了。
沈炼……活着,又为了什么?
巨大的虚无感和悲怆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他蜷缩在冰冷坚硬、布满灰尘的泥地上,将头深深埋进膝盖。身体因为寒冷和情绪的剧烈波动而无法控制地颤抖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孤独,如同无形的冰锥,狠狠刺穿了他的心脏。
六百年的时空鸿沟,将他与曾经熟悉的一切彻底割裂。亲人、战友、为之奋斗的事业、那个他发誓守护的国家……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了时间长河中的尘埃,遥不可及。他像一个被遗弃在无尽荒原上的孤儿,四周是望不到边的黑暗和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身体的颤抖才稍稍平息。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才从冰冷的地上爬起来。伤口因为刚才剧烈的情绪波动和蜷缩的动作,又开始隐隐作痛,渗出粘腻的温热感。他踉跄着走到土炕边,摸索着找到了火镰和火石。
“嚓…嚓…嚓…”
黑暗中,火星迸溅。他颤抖着手,凑近土炕边矮柜上那盏积满油垢、灯芯焦黑的劣质油灯。
“噗”的一声轻响,豆大的、昏黄的火苗艰难地跳跃起来,驱散了近前一小片浓稠的黑暗。灯焰摇曳不定,冒着丝丝缕缕呛人的黑烟,将土墙上斑驳的裂纹和屋顶垂落的草屑映照得如同鬼影幢幢。微弱的光晕仅仅照亮了炕沿和矮柜的一角,更远处的黑暗反而显得更加深邃、更加压抑。
沈炼颓然坐在冰冷的土炕边,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土墙。油灯昏黄的光线映照着他苍白如纸、毫无血色的脸,额角那道结痂的划痕在光影下显得格外狰狞。他的眼神空洞,失焦地望着那跳跃不定、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灯焰。
梳理记忆。
这个念头如同本能般浮现。国安精英的训练,让他在最混乱的时刻,也试图寻找逻辑和秩序。他需要理清这具身体“沈炼”的一切,更需要……抓住一点属于“林峰”的、能证明自己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他闭上眼,强迫自己沉入混乱的记忆碎片之海。
属于“沈炼”的部分,如同浑浊的泥浆,翻涌着卫所的点卯、张彪的苛责、同僚的冷眼、赌坊的喧嚣、疤脸刘狰狞的刀疤、雨夜背后那冰冷的刺痛和坠入黑暗的绝望……这些记忆充满了憋屈、愤怒、懊悔和贫穷的窒息感。
而属于“林峰”的部分……
当这个名字在心底无声划过时,一股尖锐的、如同心脏被生生剜去的剧痛,猛地攫住了他!
林雪!
未婚妻的名字,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闪电,瞬间撕裂了他所有的麻木和绝望!
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
不再是模糊的轮廓,不再是遥远的符号。无数鲜活、温暖、带着阳光气息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澎湃地冲入他的脑海,清晰得令人窒息:
午后阳光, 训练基地外,那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下。金色的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绿叶,洒下斑驳的光影。林雪穿着一身清爽的白色连衣裙,笑靥如花,踮起脚尖,将一枚还带着她掌心温度的、小小的铜哨,轻轻挂在他的脖子上。“喏,给你的!紧急联络备用,吹响它,我就能找到你!”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带着一丝俏皮和不容置疑的认真。
那枚铜哨极其普通,黄铜打造,没有任何花纹,只有顶端一个小小的吹孔。但在阳光下,它闪烁着温暖而朴实的光泽。他记得自己当时还笑话她:“这都什么年代了,还用这个?”她却固执地坚持:“电子设备会没电,会损坏!这个,永远不会!”她的眼神清澈而坚定,仿佛在守护一个重要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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