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印证着他的话,昏迷中的张师傅猛地抽搐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叹息般的嗬气,随即,一缕暗黑色的血沫,缓缓从他嘴角溢出。他枯槁的脸上,最后一丝生气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逝。
李时珍缓缓直起身,布满血丝的双眼从显微镜上移开,落在张师傅那濒死的面容上。老神医的眼中,没有泪水,只有一片死寂的荒芜和一种被彻底击败后的茫然。他穷尽一生医术,豁出一切探索格物新途,输血、剖创、镜观、青蒿、硫磺…用尽了所有已知和未知的手段,却最终,败在了一群肉眼看不见的、在绝境中疯狂“格物”求变的微末之虫面前!
就在这时!
“静室”的门被猛地推开!朱高炽小小的身影裹挟着一身秋夜的寒气冲了进来!他身后跟着气喘吁吁、脸色同样凝重的化学所主事,那主事手中紧紧捧着一个用厚棉布包裹、还带着余温的陶罐!
“李院判!王学正!”朱高炽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促,瞬间打破了静室内绝望的死寂,“来不及解释了!用这个!快!”
化学所主事几乎是小跑着冲到榻前,飞快地解开棉布包裹,露出里面一个敞口的粗陶罐。罐中盛着大半罐粘稠的、颜色极其怪异的液体——它整体呈现出一种浑浊的暗绿色,却又在灯光下折射出点点幽蓝的金属光泽,如同沉淀着星屑的沼泽,散发着一种极其浓烈、混合着硫磺、铁锈、醋和某种奇异草腥的刺鼻气味!
“殿下!这…这是什么?”李时珍看着那罐诡异莫名的液体,愕然问道。
“硫铁合液!”朱高炽语速极快,清澈的眼底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火焰,“化学所按王学正《力学初探》所载‘化合’之理,尝试以绿矾(硫酸亚铁)之水,反复蒸煮硫磺精粹!此乃第七次熬炼之液,与前六次皆不同!前六次或黑或红或黄,镜下观之,对‘腐毒虫’虽有杀伤,却远不及硫磺膏!但此液熬成之时,罐壁竟析出幽蓝如星屑之结晶!镜下观其结晶,形态前所未见!化学所主事报于孤,孤令其即刻取新鲜‘腐毒虫’样本试之!镜下所见…”
朱高炽深吸一口气,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芒:“此液一滴入脓样,那结成‘毒阵’的粘稠‘菌毯’,竟如雪遇沸汤,瞬间瓦解崩散!其内圆球怪虫,僵直破裂者十之七八!此效,远胜硫磺膏!”
“什么?!”李时珍和王徵如同被雷击中,猛地看向那罐浑浊暗绿、散发着怪味的液体!绝望的冰层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希望凿开一道裂缝!
“快!清洗创口!刮去旧药!快!”李时珍几乎是吼了出来,疲惫的身体里爆发出最后的力量!他抢过化学所主事手中的陶罐,一股浓烈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
吴有田和学徒们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却又无比迅捷地行动起来。烈酒泼洒,沸水煮过的棉纱擦洗,银质刮匙再次探入那被硫磺膏覆盖的创面深处,刮除着暗红色的药痂和坏死组织。每一次刮动,都带起新的血丝。
创面被再次清理出来,暴露在无影灯下。截肢的断端血肉模糊,周围蔓延的暗紫色肿胀如同不祥的毒藤。
李时珍没有丝毫犹豫。他拿起一个干净的白瓷碗,舀起半碗那浑浊暗绿、泛着幽蓝光泽的硫铁合液。液体粘稠,在碗中流动缓慢,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怪味。他拿起一支新的、煮沸消毒过的宽软羊毛排笔,饱蘸这诡异的药液。
“张师傅…对不住了!”李时珍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痛楚,随即手腕沉稳落下!
饱蘸药液的排笔,如同饱蘸浓墨,狠狠地、均匀地涂抹在刚刚清理干净的创口断端和周围那大片暗紫色、紧绷发亮的肿胀皮肤上!从血肉模糊的截肢面,到蔓延至胸腹的淤血区域,每一寸可能潜藏着那恐怖“菌毯”的地方,都被这暗绿幽蓝的粘稠液体覆盖!
“嗤——!” 药液接触创面的瞬间,竟发出极其轻微的、如同冷水滴入热油的声响!一股更浓烈的、混合着铁腥和硫磺的怪异白烟袅袅升起!
昏迷中的张师傅,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猛地向上弓起!喉咙里爆发出一种比硫磺焚身时更凄厉、更绝望的惨嚎!整个身体疯狂地痉挛、抽搐,眼珠在紧闭的眼皮下剧烈滚动!若非束缚,几乎要将矮榻掀翻!
这惨烈到极致的反应,让静室内所有人心脏骤停!王徵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吴有田手中的器械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李时珍却死死盯着创口,恍若未闻。他手中的排笔没有丝毫停顿,一层又一层,将厚厚的、粘稠的暗绿色药液涂抹上去,直到整个创口和肿胀区域都被覆盖,如同覆盖了一层诡异而厚重的泥沼。
时间在惨嚎和怪异的药味中缓慢流淌,每一息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张师傅的挣扎渐渐微弱,只剩下断断续续、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
半个时辰后。
吴有田几乎是扑到显微定真镜前,双手颤抖着,用银质细针极其小心地从创口边缘未被药液完全覆盖的缝隙里,刮取了一丁点极其微小的渗出物样本,置于载玻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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