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的书房内,烛火彻夜未熄
窗纸透出微明时,林夙将最后一份誊写工整的奏疏草稿,轻轻放在萧景琰的案头。他的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但眼神却亮得惊人,仿佛所有的疲惫都被一种名为“希望”或者说“复仇”的火焰烧尽了。
萧景琰并未入睡,他只是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听到声响,他睁开眼,那双昨夜还盛满冰寒与死寂的眸子,此刻已沉淀为一种深不见底的冷静。他拿起那份草稿,快速浏览起来。
奏疏以御史台一位素以刚直着称、却屡受排挤的低阶御史——刘健的名义起草。内容直指二皇子萧景宏麾下一名得力干将,工部郎中赵德明,列举其三大罪状:一、在去年皇陵修缮工程中,虚报用料,贪墨银两逾万;二、利用职权,强占民田,致百姓流离失所;三、纵容家奴横行市井,致人伤残,却以权势压案。
条条罪状,时间、地点、人证、物证线索,甚至部分往来账目的模糊副本(由柳文渊通过昔日同窗艰难获得,石虎派人核实),都写得清晰明白,逻辑严密,却又恰到好处地留有余地,并非死证,更像是一份需要朝廷下令彻查的强有力的“举报信”。
这正是林夙的高明之处。若证据过于确凿,反而显得像是精心构陷。如今这样,既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又给了皇帝和都察院“查明真相”的空间,将自己置于“风闻奏事、为国除奸”的有利位置。选择的弹劾对象也颇有讲究,赵德明官职不高不低,确是二皇子爪牙,却又并非核心人物,动他,既足以震慑对手,又不至于立刻引发你死我活的全面反扑,符合东宫目前仍需韬光养晦的战略。
萧景琰看完,沉默了片刻。指尖在“纵容家奴致人伤残”那一项上轻轻敲击了一下。他知道,这背后可能是一个甚至几个家庭的悲剧。
“殿下,”林夙敏锐地察觉到他细微的情绪波动,低声道,“柳先生核实过,伤者乃家中独子,现已瘫痪在床,其老母哭诉无门,已近疯癫。石虎派人送了些银钱过去,暂解燃眉之急。”
景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最后一丝波澜也已平复。他提起笔,在草稿上修改了几处用词,使其语气更符合那位刘御史的风格,更显义正辞严。
“就这样吧。”他放下笔,声音平稳无波,“让柳文渊再斟酌下细节,务必天衣无缝。通过冯静的渠道,务必确保这份奏疏,能在后日大朝会时,准确无误地递到刘健手中,并且要让他认为,这是他自己‘偶然’获得的线索,是他扳倒权贵、博取知名的机会。”
“奴才明白。”林夙躬身,“冯静贪财却惜命,更想两头下注。此事对他而言不过是递个东西,无甚风险却能得殿下青眼,他必会尽心。刘御史那边,怀才不遇久矣,有此良机,定不会放过。”
“很好。”景琰颔首,目光再次落到那奏疏上,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本王闭门思过,无法上朝。正好,且看这第一把火,能烧出怎样的热闹。”
他顿了顿,看向林夙:“你也一夜未睡,下去歇息一个时辰。今日起,东宫‘病势’要加重,谢绝一切探视。你……也要格外小心。”
最后一句嘱咐极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林夙心头微暖,垂首应道:“谢殿下关怀,奴才不累。这就去安排。”
他收起草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景琰独自坐在案后,目光投向窗外渐亮的天空。他知道,这一步踏出,便再无回头路。昨日之前,他或许还会犹豫,还会不忍。但如今,他心中只剩下一片被冰雪覆盖的平原,冷静而坚硬。
他拿起手边另一份无关紧要的请安奏折,提笔批阅,神态平静,仿佛刚才决定的并非一场即将掀起的风波,而是寻常政务。
两日后,大朝会。
金銮殿上,年迈的皇帝萧彻高踞龙椅,听着底下臣工们禀报着各地政务,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瞥向一旁炼丹房的方向。
二皇子萧景宏站在武将班列前列,身姿挺拔,眉眼间带着惯有的倨傲。三皇子萧景哲则文官队列中,低眉顺眼,嘴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就在朝会临近尾声,司礼监太监高公公正要宣布散朝之时,一位身着青色御史官服、面容清癯的中年官员,猛地出列,手持玉笏,高声道:“陛下!臣,都察院监察御史刘健,有本奏!”
众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刘健此人,在朝中是出了名的倔强认死理,但因官阶不高且缺乏靠山,常常碰得头破血流,近年来已沉寂不少。此刻他突然发声,且神色如此肃然,引得众人好奇。
皇帝微微皱眉,略显不耐:“讲。”
“臣要弹劾工部郎中赵德明!”刘健声音洪亮,掷地有声,“其罪有三!一曰贪墨皇陵修缮款,中饱私囊;二曰强占民田,祸害百姓;三曰纵奴行凶,藐视王法!此等蠹虫,食君之禄,行同寇盗,恳请陛下明察严惩,以正朝纲,以安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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