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萧景琰咀嚼着这两个字,唇角勾起一抹苦涩的弧度,“有些事,怕是永远也习惯不了。”
比如失去至亲的痛,比如至亲之人的冷漠与猜忌。
他没有明说,但小林子似乎听懂了。他没有接话,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磐石,无声地分担着这深宫寒夜里沉重的寂静。
萧景琰不再说话,只怔怔地望着窗外。夜色浓稠如墨,看不到半点星光。这座富丽堂皇的宫殿,就像一座巨大的黄金囚笼,困住了他,也困住了眼前这个少年,或许还困住了许许多多的人。
小林子安静地侍立着,目光偶尔极快地掠过太子殿下苍白的侧脸和失神的眼眸。他看到殿下放在锦被上的手无意识地攥紧,指节微微发白。他看到殿下眼底那难以掩饰的疲惫与一丝……脆弱。
这与白日里那个温和隐忍、努力维持着储君仪态的太子判若两人。
小林子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弥漫开来。他知道那是同情,是物伤其类的悲凉,或许还有些别的、更复杂、他不敢深究的东西。他默默地拿起一件挂在屏风上的外袍,动作极轻地披在了萧景琰的肩上。
萧景琰微微一怔,侧头看了他一眼。
小林子立刻低下头:“夜深寒重,殿下保重身体。”
萧景琰拢了拢衣襟,没有拒绝这份细微的关怀。暖意渐渐驱散了冷汗带来的寒冷,但心底那片荒芜的孤寂,却难以轻易熨帖。
“你说,”萧景琰的目光重新投向无边的黑暗,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语,“母后她在那边,可会冷清?”
小林子猝不及防,心脏猛地一缩。他没想到太子会突然问出如此……直白而哀伤的问题。他张了张嘴,却发现任何安慰的言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想起自己早已逝去的亲人,坟茔不知在何处,或许连祭拜之人都没有。一股酸楚涌上鼻尖,他强行压下。
“先皇后娘娘慈心仁厚,上天必会眷顾。”他最终只能给出一个最稳妥却也最无力的回答,“殿下如此孝心思念,娘娘……定然是知晓的。”
萧景琰闻言,却只是极淡地笑了笑,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更添凄凉。“知晓么?或许吧。”他不再说话,重新陷入沉默,周身笼罩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哀伤与孤独。
小林子也不再言语,只是将灯烛的光亮挑得更明了一些,试图驱散这寝殿内过分的黑暗和寒冷。他就这样静静地陪着,如同暗夜中一道无声的影子。
时间缓缓流逝,窗外风声渐歇,殿内只剩下两人清浅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萧景琰似乎终于从那股情绪中稍稍挣脱出来,疲惫地合上眼,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下去歇着吧,这里无需伺候了。”
小林子迟疑了一下,见太子确实神色倦怠,不似强撑,这才躬身行礼:“是。奴才就在外间,殿下若有吩咐,唤一声即可。”
他低着头,一步步缓缓退了出去,动作轻缓地掩上殿门,留下一条细微的缝隙,既能让殿内的灯光透出些许,也能让他及时听到里面的动静。
背靠着冰冷的殿门,小林子才允许自己轻轻吁出一口气。殿内那位身份尊贵却步履维艰的太子,与梦中那个无助惊惶的孩子身影重叠,在他心中激起层层涟漪。
他抬头望向廊外沉沉的夜空,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却愈发清晰——这深宫中的寒意,绝非仅仅来自秋风。
殿内,萧景琰在小林子离开后,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自己微微颤抖的手指上。梦中母后临终前的嘱托言犹在耳。
“活下去……”
他慢慢收拢手指,攥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活下去,仅仅活下去,就够了吗?
而殿外,小林子并未立刻去休息。他凝视着手中那枚太子方才赏赐不久、尚带着体温的玉佩,指尖摩挲着光滑的玉面,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那里面有关切,有决绝,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与他年龄和身份不符的沉痛。
今夜太子的梦魇和脆弱,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打破了许多表面的平静。他隐隐感觉到,这东宫的危机,或许比他原先预想的还要更深、更急。而他和太子殿下这艘在风雨中飘摇的小船,又该如何在这惊涛骇浪中,找到一线生机?
夜,更深了。远处的更漏声隐约传来,一声声,敲在人的心上。
风雨,似乎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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