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听竹苑,死寂得如同一座被遗忘的古墓。
稀薄的、带着寒意的阳光,费力地穿透发黄陈旧的窗纸,在室内投下几块模糊昏沉的光斑,非但没能带来丝毫暖意,反而更衬得这屋子阴冷空旷,了无生气。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劣质炭火烟气、陈旧霉味,以及若有若无药味的沉闷气息。
虞颜蜷缩在临窗的炕上,身下只垫着一层不算厚实的旧褥子,背后靠着冰冷的墙壁。她身上紧紧裹着那条靛蓝色的旧棉被,可即便如此,那从骨缝里渗出的寒意,依旧让她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她的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惨白,双颊却因为持续的低烧,泛着两团不正常的、虚弱的红晕,如同宣纸上不慎滴落的劣质胭脂,突兀而刺眼。
原本莹润的嘴唇干裂起皮,失去了所有血色,眼窝深陷,那双曾如浸水黑玛瑙般的眸子,此刻也黯淡无光,蒙着一层疲惫与病气的阴翳。
然而,她的手中,却执着地拿着一个尚未完成的、宝蓝色的缎面香囊。香囊不大,上面已经用金线、银线细细地绣出了大半图案——是一株挺拔的翠竹,竹节分明,竹叶疏朗,寓意着坚韧与平安。这是她为萧御绣的。
自从被迁到这听竹苑,与萧御见面成了奢望,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借着这针线,将满腔无处安放的牵挂、担忧,以及那些无法宣之于口的思念与情意,一针一线,细细地缝进这小小的香囊里。
她盼着他平安,盼着他身体康健,哪怕自己承受着病痛的折磨和众人的冷眼,这份最朴素、最真挚的愿望,却从未改变过。
只是,如今做这针线活,对她而言已是一种巨大的负担。她的手指不再灵活,甚至带着一种不受控制的、细微的颤抖。
每绣几针,她便觉得手臂酸软无力,不得不停下来,喘几口粗气。胸口总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闷闷地发慌,喉咙里也时常泛起那股熟悉的、令人心悸的干痒。
青黛坐在炕边的一个小杌子上,正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替虞颜缝补另一件磨破了领口的旧衣。她是趁着午后管事嬷嬷们歇息的空当,偷偷溜过来的。
看着虞颜那副强撑精神、却连捏紧绣花针都显得吃力的模样,青黛心里像被针扎似的疼。
“姑娘,歇会儿吧。” 青黛抬起头,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担忧,“您这病还没好利索,费这神做什么?等身子骨养好了再绣也不迟啊。”
虞颜闻言,抬起头,对着青黛虚弱地笑了笑,那笑容苍白得像随时会碎掉。
她轻轻咳嗽了两声,声音有些沙哑:“不碍事的,躺着也是躺着……咳咳……总要找点事情做,心里才不那么空落落的。而且,眼看着天越来越冷,少爷他……往年这时候,最是容易咳嗽,把这个给他,也算……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难以言说的苦涩。她甚至不知道,这个香囊,最终有没有机会送到他手上。
青黛听她提到少爷,心里更是难受,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安慰的话,却又觉得任何言语在眼前的困境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最终只是化为一声低低的叹息。
她起身,走到那个小泥炉旁,炉子上坐着一个粗陶药罐,里面正温着虞颜每日都要喝的“安神补气汤”。她将药罐端下来,又把旁边小茶吊里一直温着的、给虞颜润喉的清水倒了一碗,递到她手边。
“姑娘,先喝口水润润嗓子,这药……等会儿再温一温喝。” 青黛看着那深褐色的药汁,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药的气味,比以往她闻过的任何安神汤都要古怪些,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令人不适的气息。
虞颜接过水碗,指尖冰凉。她小口啜饮着微温的清水,那点暖意滑过喉咙,暂时缓解了干痒。
她放下碗,重新拿起那个香囊,深吸一口气,仿佛要积蓄力量,准备绣最后几片竹叶,完成那片象征着“节节高升、平安顺遂”的翠竹。
她拈起一根穿着金线的细针,对准了缎面,屏住呼吸,正要落针——
突然!
一股毫无预兆的、凶猛至极的痒意,如同决堤的洪水,从她的胸腔最深处猛地炸开!那感觉,不似往常的干痒,更像是有无数细小的、带着倒刺的毛刷,在疯狂地刮搔着她的气管和肺叶!
“咳!咳咳——!”
她猛地弯下腰,爆发出了一阵极其剧烈、根本无法压抑的呛咳!这咳嗽来得如此猛烈,以至于她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手中的绣针和香囊无力地滑落在地。
她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这剧烈的震动搅得天翻地覆,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仿佛下一刻就要窒息过去!
“姑娘!姑娘您怎么了?!” 青黛吓得魂飞魄散,丢下手中的活计,扑到炕沿,惊慌失措地扶住虞颜剧烈颤抖的肩膀。
虞颜完全说不出话来,只能徒劳地张大嘴巴,像一条濒死的鱼,拼命地想要汲取空气,却被更汹涌的咳嗽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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