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队来信带来的巨大喜悦,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李家新屋荡漾开层层涟漪。那份最初的欢腾喧嚣渐渐沉淀,化为一种更为具体、更为忙碌的期盼——为王小梅即将启程的部队探亲之行做周全准备。
堂屋里,灶膛的火光跳跃着,驱散深秋的凉意,空气中弥漫着新蒸苞米面馍馍的香气和淡淡的柴火烟味。王小梅坐在炕沿边,手里是一件半新的碎花棉袄,她正低着头,一针一线仔细缝补着领口磨损的地方。动作轻柔而专注,清秀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嘴角微微抿着,透露出沉静而深切的喜悦。
赵春花和张秀芬在灶台边忙碌着,一个和面准备烙油饼,一个则仔细切着咸菜疙瘩,两人低声商议着要给小梅准备哪些便于携带又顶饿的干粮。
“油饼里多放点葱花,烙得焦香些,路上吃着才香,也顶饿!”赵春花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利落。
“再蒸些二合面馒头吧?揣在怀里,凉了也能啃,多带点总没错,路上时间长着呢。”张秀芬补充道,语气里满是关切。
“对!咸菜疙瘩也得带上,切细丝,用香油好好拌拌,下饭!”赵春花连连点头,手上动作不停。
角落的小板凳上,王大柱的膝盖上摊着那本深蓝色的《拖拉机驾驶员培训手册》。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上面的文字和图示,嘴唇无声地翕动,手指笨拙地在空中比划着,仿佛正握着无形的方向盘。王六子则趴在桌上,用铅笔头在一张旧报纸上歪歪扭扭地画着路线图,嘴里念念有词地计算着行程:
“从咱屯坐驴车晃悠到公社……再从公社赶长途汽车颠簸到县里……最后从县里坐火车……这火车得坐几天几夜啊?嫂子,那么远的路,你怕不怕?”
王小梅抬起头,脸上露出一抹羞涩却坚定的笑容,轻轻摇头:“不怕。”
“有啥好怕的!”赵春花立刻插话,声音洪亮,带着一股子豪气,“去找自家爷们儿!光明正大!部队都批准了!腰杆子给我挺直了走!”
就在这时,一直盘腿坐在炕头最里侧、捻着旧念珠的李凤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眼窝。她浑浊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堂屋里忙碌的众人,最终,那目光沉稳而无声地落在了王小梅身上。
她放下念珠,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随后,她沉稳地挪下炕沿,走向堂屋角落那个黑漆漆、上了锁的旧木柜。
“娘,您要拿啥?我帮您!”赵春花眼疾手快,立刻放下手里的活计。
李凤兰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不用。她走到柜前,从贴身棉袄的里怀口袋中,极其缓慢地掏出一把磨得油光发亮的黄铜钥匙。钥匙插入锁孔,“咔哒”一声轻响,柜门被沉稳地拉开。
一股混合着陈旧木料、干草和浓郁山货气息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
柜子里没有金银,只有几层码放得整整齐齐的旧布包袱。李凤兰的目光平静扫过,手精准地伸向最上层一个深蓝色的粗布包袱。她极其缓慢地解开包袱皮上系着的死结,动作带着近乎虔诚的郑重。
包袱皮摊开,露出的并非衣物或钱粮,而是码放得整整齐齐、散发着浓郁干香的山货!
最上层是晒得干透、颜色深褐、菌盖厚实、带着天然褶皱的蘑菇干,每一朵都个头饱满,散发着泥土与阳光沉淀后的浓郁干香,显然是精挑细选的上品。下面一层则是黑亮油润、薄如蝉翼的木耳,一片片舒展如黑色绸缎,在昏暗光线下闪着诱人的光泽,同样是个顶个的肥厚干净。
这些山货,是李家每年秋天进山采摘、精心晾晒、小心收藏的宝贝,是留着过年待客、走亲访友或换点油盐酱醋的硬通货,平日里自己都舍不得多吃。
堂屋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柜子边那个佝偻的身影和她面前摊开的珍贵山货上。王小梅也停下了针线,清秀的脸上写满了惊讶与不解。
李凤兰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山货,拿起一朵蘑菇干凑近鼻尖仔细嗅了嗅,又对着光看了看品相。随后,她拿起一块干净的粗布,铺在炕沿上,开始极其仔细地分拣。
动作虽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精准和深沉的郑重。她先挑出最大、最厚实、品相最好的蘑菇干,一朵一朵,极其整齐地码放在粗布的一角。接着,又挑出最黑亮、最肥厚、毫无杂质的木耳,一片一片,整齐地码放在蘑菇干旁边。整个过程专注得如同进行一项神圣的仪式,堂屋里鸦雀无声,只有手指划过干蘑菇和木耳时发出的轻微“沙沙”声。
分拣完毕,她拿起那块铺着山货的粗布,极其郑重地递到王小梅面前。
王小梅心中震撼,下意识站起身,双手微微颤抖地接过那沉甸甸的粗布包袱。浓郁的干香扑鼻而来,带着大山的厚重与阳光的味道。
“娘……这……这太贵重了……”王小梅的声音带着不安的颤抖,“我……我……”
李凤兰的目光平静地看着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嘴唇极其缓慢地翕动了一下,声音嘶哑却重若千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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