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寒气像凝固的冰水,沉甸甸地压在屋顶、树梢和每一寸裸露的土地上。李凤兰裹着那件露棉絮的旧棉袄,蹲在灶膛前,借着微弱的火光,往里面小心地添着柴火。锅里煮着苞米茬子粥,咕嘟咕嘟冒着泡,散发出粗粝却踏实的香气。
老大王大柱和老二王二强已经扛着锄头出门上工了。老四王四喜闷头在后院掏猪圈,铁锹刮着冻硬的地面,发出刺耳的“嚓嚓”声。老六王六子被李凤兰踹起来,不情不愿地拎着破瓦盆去拌鸡食。赵春花在屋里收拾着炕铺,最小的铁蛋还蜷缩在破棉絮里睡着。
一切都按着李凤兰昨晚拍板定下的“轮值表”运转着。虽然笨拙,虽然抱怨,但没人敢再撂挑子。那搓衣板的威慑力,比啥都管用。
李凤兰的目光扫过屋里,却总觉得少了个人。
大儿媳张秀芬呢?
往常这个时候,张秀芬早就该收拾利索,揣上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挎包,准备出门去纺织厂上工了。今天怎么没动静?
李凤兰皱了皱眉,站起身,拍掉手上的灰,走到里屋门口,掀开打着补丁的蓝布门帘。
昏暗的光线下,张秀芬正坐在炕沿边,低着头,手里无意识地绞着那件洗得发白、袖口磨出毛边的蓝色工装上衣的衣角。她没梳头,头发有些凌乱地披在肩上,肩膀微微耸动着,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秀芬?”李凤兰出声。
张秀芬猛地一颤,像受惊的兔子,飞快地抬起头。李凤兰看清了她的脸——眼睛红肿得像桃子,鼻尖也红红的,脸上还挂着没擦干的泪痕。
“娘……”张秀芬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刚一开口,眼泪又涌了上来,她赶紧低下头,用袖子胡乱擦着。
李凤兰的心猛地一沉。她几步走过去,坐到张秀芬旁边,声音沉了下来:“咋了?哭啥?谁欺负你了?”
张秀芬低着头,肩膀抖得更厉害了,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膝盖上,洇湿了工装裤的布料。她咬着嘴唇,半天说不出话。
“说话!”李凤兰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严厉,“天塌了还是地陷了?哭能顶饭吃?”
张秀芬被她一吼,身体又是一抖,终于抽抽噎噎地开口,声音细若蚊蝇,带着无尽的委屈和难堪:“娘……我……我今儿……不想去上工了……”
“不去上工?”李凤兰眉头拧成了疙瘩,“为啥?厂里出事了?”
“没……没有……”张秀芬摇摇头,眼泪流得更凶了,“是……是会计室的王姐……她们……她们……”
“她们咋了?”李凤兰追问,心里那股邪火又开始往上拱。王姐?供销社那个王彩凤的堂姐?纺织厂会计室的?都不是省油的灯!
“她们……她们总说……”张秀芬的声音带着哭腔,断断续续,“说……说让您老……月月去领工资……是……是我没出息……是……是我窝囊废……连自己挣的钱都拿不回来……说……说您老……把着我……把着钱……是……是怕我贴补娘家……说……说您……”
她说不下去了,捂着脸,压抑地哭出声来。
李凤兰只觉得一股热血“噌”地冲上头顶!眼前一阵发黑!
她月月替张秀芬去领工资,是因为张秀芬性子太软!第一次去领工资,就被会计室那帮老娘们挤兑得面红耳赤,差点把钱弄丢!后来她李凤兰去了,凭着一股子豁出去的泼辣劲儿,才镇住场子,把钱一分不少地拿回来!她是为了这个家!为了不让儿媳妇受欺负!
可到了这帮碎嘴子嘴里,倒成了她李凤兰刻薄儿媳、把持钱财了?!
“放屁!!!”
一声炸雷般的怒吼,猛地从李凤兰喉咙里爆发出来!震得屋顶的灰尘簌簌落下!
张秀芬吓得哭声都噎住了,惊恐地看着婆婆。
李凤兰“腾”地站起来,胸口剧烈起伏着,浑浊的老眼里燃烧着熊熊怒火!她指着门外纺织厂的方向,声音因为愤怒而尖利得变了调:
“放她娘的狗臭屁!!”
“我儿媳妇捧的是铁饭碗!是吃公家粮的会计!她们算个什么东西?!一群嚼舌根子的长舌妇!眼红病犯了是吧?!”
“没出息?窝囊废?!我呸!她们有出息?她们有本事也端个铁饭碗给老娘看看!也月月领三十块钱给老娘看看!”
“贴补娘家?我李凤兰行得正坐得直!我张秀芬嫁进王家门,生是王家人,死是王家鬼!她的钱,就是王家的钱!老娘把着怎么了?!天经地义!轮得到她们放屁?!”
她越骂越气,唾沫星子都喷了出来,手指头在空中狠狠地点着,仿佛要把那些看不见的“王姐”们戳个窟窿:
“眼红!就是眼红!眼红我儿媳妇有工作!眼红我老李家能领这份工资!一群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烂货!屎壳郎打哈欠——满嘴喷粪!”
骂完这一通,李凤兰喘着粗气,看着被吓傻了的张秀芬,心里的火气稍稍平复了一点,但那股子护犊子的狠劲儿却更盛了。她一把拉起张秀芬的胳膊,力道大得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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