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天阴沉得厉害,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像一块浸透了水的脏棉絮,沉甸甸地挂在房檐上。风不大,却带着一股子湿冷的劲儿,直往骨头缝里钻。李家那破土屋,早早地就点上了油灯,昏黄的光晕在冰冷的空气里艰难地撑开一小团暖意。
灶膛里,柴火噼啪作响,烧得正旺。大铁锅里,苞米茬子粥咕嘟咕嘟冒着泡,散发出粮食特有的、带着点焦糊味的香气。这香味比前些天的黍米糊糊厚实多了,勾得炕上几个孩子眼巴巴地盯着锅台,小肚子咕噜噜叫唤。
赵春花正蹲在灶膛前,小心翼翼地往里添着柴火,火光映着她疲惫的脸。她时不时抬头看一眼门外,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股寒气裹着雪花沫子卷了进来。大儿媳张秀芬缩着脖子,怀里紧紧抱着个用破布裹了好几层的小包,快步走了进来。她脸冻得通红,眉毛和睫毛上都结了一层白霜。
“娘!大嫂回来了!”老六王六子眼尖,第一个叫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瞬间聚焦在张秀芬怀里那个小包上。
张秀芬没说话,快步走到灶台边,把怀里的小包小心翼翼地递给赵春花,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点激动:“春花……给……娘让买的……”
赵春花的手有些抖,她接过那个小包,感觉入手沉甸甸、油腻腻的。她一层层揭开裹着的破布,一股浓郁的、带着强烈诱惑的荤腥气瞬间弥漫开来!
灯光下,一块巴掌大小、白花花的肥膘肉露了出来!肥肉层厚厚的,泛着油光,边缘还带着一点粉红色的瘦肉丝!
“肉!”老六王六子眼睛瞪得溜圆,口水差点流出来,“真是肉!”
老大王大柱也抬起了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老四王四喜木讷的脸上也露出了惊讶。连最小的铁蛋,都吸溜着鼻子,使劲往这边瞅。
赵春花看着手里这块肥膘肉,心脏怦怦直跳!她有多少年没摸过这么大块的肉了?二两?看着比二两还多些!供销社那个王彩凤,今天居然没刁难?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里的激动,拿起菜刀,在磨刀石上飞快地蹭了两下。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那块肥膘肉放在案板上。锋利的刀刃切入肥厚的油脂,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她切得很薄,一片片雪白透亮的肥肉片整齐地码在案板上。
锅已经烧热了。赵春花拿起几片肥膘肉,轻轻放进锅里。
“滋啦——!”
一声悦耳的爆响!油脂瞬间融化,在滚烫的铁锅底欢快地跳跃、翻滚,散发出一种难以形容的、霸道而诱人的浓香!那香气,像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攫住了屋里所有人的心神!它盖过了苞米茬子粥的糊味,盖过了土腥气,甚至盖过了屋外的寒气!
孩子们全都围到了灶台边,小脑袋挤在一起,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锅里翻滚的油花和渐渐变得金黄焦脆的油渣。口水吞咽的声音此起彼伏。
赵春花用锅铲小心地翻动着油渣,看着它们一点点缩小、变硬、染上诱人的金黄色。油越来越多,在锅里积了浅浅一层,清澈透亮,散发着温暖的光泽。油渣的香气也越来越浓烈,带着焦香和油脂的醇厚,霸道地钻进每个人的鼻孔,勾动着胃里最原始的渴望。
她把炸好的油渣捞出来,控在碗里。金灿灿、油汪汪的一小堆,散发着致命的热气和香气。
“娘……油渣……”赵春花端着碗,看向坐在炕沿、一直沉默地看着这一切的李凤兰。
李凤兰点点头,声音平静:“炒野菜。油渣……一人分一小撮,香香嘴。”
赵春花应了一声,赶紧把白天挖回来、已经洗净切好的野菜(主要是荠菜和婆婆丁)倒进锅里。滚烫的猪油遇到带着水汽的野菜,又是一阵“滋啦”爆响!一股混合着油香和野菜清香的独特味道瞬间升腾起来!
油渣炒野菜!这在李家,简直是过年才敢想的菜!
赵春花手脚麻利地翻炒着,很快,一盘油汪汪、绿莹莹的炒野菜就出锅了。她把金黄的油渣撒在上面,像点缀着金子。
“开饭!”李凤兰发话。
孩子们欢呼一声,迫不及待地爬上炕。赵春花把苞米茬子粥盛进碗里,又把那盘珍贵的油渣炒野菜放在炕桌中间。
昏黄的油灯下,那盘菜散发着令人眩晕的光芒和香气。老大老二老四老六,都顾不上烫,端起碗就往嘴里扒拉粥,眼睛却死死盯着那盘菜,筷子蠢蠢欲动。
李凤兰拿起筷子,先给最小的铁蛋碗里夹了一小撮油渣和野菜。铁蛋眼睛亮得像星星,小心翼翼地用筷子夹起一小块油渣,放进嘴里,嘎嘣一声,小脸上瞬间绽放出无比满足的笑容,眼睛都眯成了缝。
“香!奶!真香!”他含糊不清地喊着。
李凤兰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又给其他几个孩子碗里分了点油渣。
轮到大人了。赵春花给李凤兰碗里夹了一筷子菜,又给自己夹了一点点。老大老二老四老六,这才迫不及待地伸出筷子,去夹那盘里的油渣和野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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