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爹念旧欲出海,西龙孝劝享清连续两场豪横无比的宴席,如同两剂强心针,不仅喂饱了全屯人的肚子,更将老张家盖新房的热潮推向了顶峰。
工地上,人人干劲十足,效率惊人。
椽子飞快地钉好,苇箔密密地铺就,厚厚的泥草混合物被一锹锹甩上房顶,用力抹平。新房和老宅的轮廓一天一个样,眼看着就要封顶。
海风依旧带着凉意,但阳光已经变得温暖有力。张改成老爷子背着手,在新老两个工地之间来回转悠,看着日益成型的房屋,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但那双经历过无数风浪的眼睛里,却隐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和…痒痒。
他是一辈子在海上颠簸惯了的老渔民,船桨的摩擦声、风帆的鼓动声、柴油机的轰鸣声,早已融入了他的骨血。这几天看着儿子们忙活,看着新房拔地而起,他心里高兴,可手脚却闲得发慌,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尤其是闻到那空气中越来越淡、却依旧顽固残留的炖肉香气时,他就不由自主地想起深海那凛冽的风、咸涩的浪,想起潜入水下时那片刻的寂静与收获的喜悦。
这天下午,他看着新房顶最后一片区域抹完泥,晾晒着等待干透后苫草,终于忍不住了,溜达到正在收拾工具的张西龙身边,装作随意地开口:“二龙啊,这房子眼看就弄利索了。天儿也暖和了,海况不错…明儿个,咱爷仨是不是该出趟海了?去黑龙礁那边转转?好些日子没下潜了,底下那宝贝疙瘩,别让别人摸去了。”
张西龙正弯腰捆扎着散落的铁丝,听到这话,动作顿了一下,直起身来。他看着父亲那双虽然浑浊却闪烁着期待光芒的眼睛,心里咯噔一下。他明白父亲的心思,不是贪图那点收获,而是纯粹闲不住,舍不得离开奋斗了一辈子的海洋,更舍不得那种作为家里顶梁柱、掌控渔船、搏击风浪的感觉。
但是,张西龙更清楚深海潜捕的危险。那冰冷刺骨的海水,那变幻莫测的暗流,那巨大的水压,每一样都在透支着人的体力和生命力。父亲年纪大了,身体早已不如从前,虽然硬朗,但潜捕这种极度消耗元气的活儿,实在不适合他了。上次父亲跟着去,也只是在船上守望,真让他再下潜,张西龙一万个不放心。
“爹,”张西龙放下手里的活计,语气尽量放得轻松,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出海的事,不急。黑龙礁那地方,偏,一时半会儿没人找得到。再说,那点海参鲍鱼,咱家现在也不指着它过日子了。”
他揽住父亲的肩膀,像哄孩子一样,指着快要完工的新房和翻修一新的老宅:“您看,咱家这新房子,多气派!老宅也拾掇得利利索索!这都是您和我娘辛苦一辈子挣下的基业!现在好了,该是您二老享清福的时候了。往后啊,您就每天溜溜达达,去滩涂上赶赶小海,捡点蛤蜊蛏子,图个乐呵;或者搬个小马扎,在院子里晒晒太阳,逗逗婉清婉婷,教她们认认潮汐,讲讲您当年在海上的故事。那才叫日子!”
张改成听着儿子的话,脸上笑容淡了些,眉头微微皱起,显然不太乐意:“俺这身子骨硬朗着呢!又不是纸糊的!下潜或许费点劲,但在船上掌掌舵、看看风向还是没问题的!总不能…总不能真就在家吃闲饭吧?”
“爹!您这说的啥话?”张西龙语气加重了些,“咋叫吃闲饭?您和我娘把这个家操持起来,把我们兄弟俩拉扯大,就是最大的功劳!现在轮到我们小的使劲了!您就安心当您的老太爷!再说了,”他话锋一转,带着点调侃,“您要是闲不住,家里活多着呢!后院那菜畦该翻了吧?鸡窝也该加固加固了?这可都是技术活,离了您这老把式可不行!”
这时,王梅红也闻声凑了过来,她最了解老伴的心思,也最心疼他的身体,立刻帮腔道:“就是!老头子,你就消停点吧!那深海是那么好去的?一把老骨头了,还逞什么能?万一有个闪失,你让俺们娘几个咋办?听二龙的,在家呆着!赶明儿俺陪你一起去滩涂挖蚬子,不比那深海舒坦?”
林父也在一旁温和地劝道:“改成大哥,西龙说得在理。咱们老了,平安健康就是福。让孩子们去闯吧。”
被老婆、儿子、亲家三人连番劝说,张改成张了张嘴,还想反驳什么,但看着儿子那坚定又充满关切的眼神,看着老伴那担忧的表情,再想想自己确实不再年轻的岁数和偶尔会酸痛的腰腿,那点争强好胜的心思终于慢慢熄了下去。
他重重叹了口气,像是卸下了什么担子,又像是有些怅然若失,背着手,佝偻着腰,慢慢踱到一边,看着那艘静静停泊在码头方向、陪伴了他大半辈子的老旧木船,久久没有说话。
那背影,显得有些孤单和落寞。一个习惯了与风浪搏斗的老水手,突然被要求离开他熟悉的战场,这种滋味,并不好受。
张西龙看着父亲的背影,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他知道,让一个劳动惯了的老人突然闲下来,是一种残忍。他走过去,再次搂住父亲的肩膀,声音放缓,带着承诺:“爹,您放心,船,咱家肯定还会有的,而且是要买更大、更好的新船!到时候,您就是咱家船队的‘老船长’,不用您下水,也不用您干重活,就坐镇指挥,给我们指点方向,看看天气,那才是您该干的大事!现在,您就先好好歇歇,养精蓄锐,等咱的新船下水,还得靠您这定海神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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