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外的铜鹤灯熬到第五遍更声才灭。
苏晚照舔了舔嘴角残留的糖霜,攥紧谢昭塞过来的油纸包——栗子壳硌得掌心发疼,倒比攥着金叶子还踏实。
明日卯时三刻。谢昭替她理了理被夜风吹乱的鬓角,青衫下摆扫过她沾了宫墙灰的裙角,内府监的老陈头最爱喝碧螺春,我让阿四送了两斤过去。他指腹轻轻碰了碰她耳后新结的薄痂——三日前被主母王氏推搡时撞在廊柱上的伤,他们若敢刁难...
谢公子这是要替我掀了内府监的瓦?苏晚照歪头笑,故意把两个字咬得极重。
她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却见谢昭耳尖倏地泛红,像被戳破心事的少年郎。
第二日卯时,内府监东偏殿的门轴刚发出第一声吱呀,苏晚照就提着描金檀木匣跨了进去。
檀香混着霉味扑面而来,三十余箱账册堆成小山,最上面那本的封皮还沾着半块月饼渣——看来守库的公公们昨夜又偷嘴了。
苏首座。小陆从账堆后探出头,金丝眼镜滑到鼻尖,近十年的贡品账册全在这儿了。
您看这——他指尖点在一本靛青封皮的账册上,宇文阀每年冬至贡三千匹冰蚕锦,单匹作价百两,可织造局的丝料进项里,连半张冰蚕茧的记录都没有。
苏晚照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
她扯过账册,指甲在冰蚕锦三个字上划出浅痕——现代学过的反洗钱案例在脑子里转成走马灯:虚高报价、虚构货流、用贡品做壳...
小陆,把宇文阀的贡单和织造局、户部、工部的流水全调来。她摸出随身携带的银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三千万两的冰蚕锦,总得有个出处。算盘声惊得梁上的灰簌簌往下掉,落在她肩头,倒像撒了把碎银。
正算到第三年,袖中突然一烫——是阿四的传信鸽。
她捏开竹筒里的纸条,嘴角慢慢翘成月牙:宇文阀私仓在西城外三里,冰蚕锦堆了半仓库,仓管还说等开春献给新帝当贺礼
那咱们就提前给他们贺贺。谢昭不知何时立在门口,手里拎着个食盒,老周的商队已经把西市所有货栈围了,凡带字标记的货,一概不收。他掀开食盒,是刚蒸好的蟹粉小笼,趁热吃,凉了汤汁就凝了。
苏晚照咬开包子皮,鲜甜的汤汁溅在账册上,晕开一团淡墨。
她抽出帕子擦了擦,突然瞥见窗外闪过个穿青布短打的小太监,怀里的布包松松垮垮,有银角子丁零当啷掉出来。
哎——小太监弯腰捡银子,布包地摔在地上,几封密签骨碌碌滚到谢昭脚边。
苏晚照虽听不见,却见谢昭弯腰时眉峰一挑,捡起密签的动作像猎人捏住了狐狸尾巴。
三月十五,西山别院。谢昭把密签递给她,烛火映得他眼底寒光流转,宇文家的小崽子要去收——正好,连走私带贪墨,一锅端了。
夜色渐深时,内府监的蜡烛换了第三轮。
苏晚照伏在案前,指尖抚过十年间厚厚的账册。
她听不见算盘珠子的脆响,听不见谢昭在身后翻书的沙沙声,甚至听不见窗外老周派人送来的捷报——商队围仓时,仓管急得直跳脚:连宫里采买都退了我们的锦?
这、这是要断我们财路啊!
但她能看见,每本账册上的墨字都在发光。
冰蚕锦的虚账、私仓的囤货、密签上的日期,像一串被串起来的珍珠,在她眼前晃出金灿灿的光。
她的指尖停在某页账册的空白处——那里该有一行已入宫的批注,却只落了个模糊的墨点。
就像...有人急着要盖住什么。
苏晚照轻轻碰了碰那个墨点,凉意透过纸背渗进指尖。
她忽然想起三日前系统提示的金光,想起谢昭剥栗子时沾了糖霜的手指,想起所有被藏在黑账里的银钱,终于要见天日了。
窗外起了风,吹得账册哗哗翻页。
她望着被吹开的那页,上面赫然写着宇文阀 贡冰蚕锦三千匹,而在右下角的栏里,只有三个模糊的字——
未、入、库。苏晚照的指尖刚触到未入库三个字,眼前的账册突然泛起金色涟漪。
她耳中虽仍嗡嗡作响,却见系统界面如流水般漫过纸面——七十二道血红色光流从宇文阀三字窜出,每道都缠着冰蚕锦南海明珠昆仑玉髓等贡品名,最终汇进西北方向的光团里,凝成一行猩红小字:边军私械营 八百九十万两。
小陆!她猛地拍桌,震得算盘珠子蹦起来打在小陆手背,把西北驻军的粮饷册调出来!
小陆推了推滑下的眼镜,翻出一本边角卷翘的旧账册。
当私械营三个字与数字重叠时,他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这、这是拿贡品当幌子,把国库的银子...喂给叛军?
谢昭从她身后探过身,指尖划过光流轨迹,原本温文的眉眼沉得像暴雨前的云层:西北的守将是宇文阀的表亲,三年前突然扩建军营,说是防匈奴,现在看来...他突然顿住,抬眼与苏晚照对视——两人都想起上个月在茶馆听到的流言,说西北边民看见深夜有马队往深山运铁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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