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织造局的晨雾还未散尽,阿四的青布小褂已浸了层薄汗。
他怀里揣着两盒桂花糕,竹篾盖儿被手心焐得暖乎乎的——这是苏晚照特意交代的,甜得发齁的那种,老茶客就好这口。
七号织机的木框在晨风中吱呀作响,陈伯正踮脚调整经线。
阿四凑过去时,老人浑浊的眼珠突然缩成针尖——这是他第五次来讨教织锦了。
伯,您尝尝。阿四掀开糕盒,甜香混着晨露钻进织机房,苏记新出的,糖放了平常三倍。
陈伯枯树皮似的手顿了顿,终究没忍住。
他掰下小半块塞进嘴里,喉结滚动两下,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阿四忙递上茶碗,却见老人接过去时,指节在碗沿压出青白的印子——茶水刚沾唇,他又猛地灌了两大口,像要把什么东西冲进肚子里。
伯这茶好苦。阿四装傻,盯着茶盏里沉底的茶叶,比我娘熬的中药还苦。
陈伯的背突然绷直。
他盯着窗外掠过的黄马褂影子,声音发颤:每月初七...宫里的人来,要我换梭子。他抓起织机上的檀木梭,梭身被摸得油亮,换完梭子,他们就塞这茶包——说是防口臭,可我闻着...
阿四的心跳快得要撞出肋骨。
他摸出怀里的小本儿,借着记织法的由头快速记下:初七未时,内侍召见;归后必饮浓茶掩口。
笔锋在两字下重重画了道线——苏晚照说过,若有密信,必用可溶于水的药墨写,茶水正是最好的显影剂。
阿四!
小陆的声音从院外传来。
阿四应了声,把半盒桂花糕塞给陈伯:伯留着当晌午饭,明儿我再带。转身时,他瞥见老人对着糕盒发怔,眼角的皱纹里泛着水光——像极了他娘当年看他揣着糖葫芦回家的模样。
苏晚照的绣楼里,小陆正把最后一截蜂蜡塞进铜烛台。
他额角挂着汗,手里的银镊子夹着缕细如发丝的棉芯:苏老板,这蜂蜡掺了松烟墨和朱砂,遇着您说的可溶药墨...
烧起来会变蓝。苏晚照接过烛台,指尖蹭过蜡身,就像鬼火似的蓝。她盯着系统界面浮起的显影火烛·初级,嘴角勾起,上次系统罚我吃十颗黄连,说我商道不精,今儿倒要让它看看——她提笔在宣纸上写下祥云锦三字,墨迹未干就凑近烛火,我的火,能烧出天下最真的谎。
贡道旁的竹林里,老周的短刀割开最后一根藤条。
伪装成押运副使的阿四掀开车帘,两箱被迅速抬进竹丛——真箱夹层里的账本泛着冷光,宇文阀欠税百万两的字迹是谢昭照着周文渊奏折临摹的,连墨点晕染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老周,谢昭的声音从树后传来,他穿着青衫,腰间却别着把未出鞘的剑,若有闪失——
苏老板的糖炒栗子还没请我吃第二回呢。老周拍了拍假箱的铜锁,这锁扣和真箱分毫不差,连封条都是照着苏州织造局的印模刻的。他压低声音,方才那押运官掀帘时,我瞧见他靴底沾着苏州西市的泥——宇文阀的人,到底沉不住气。
谢昭的手指在剑鞘上敲了两下。
远处传来马铃声,他转身时,袖中密信硌得手腕生疼——那是太子昨晚差人送来的鉴宝会帖子,墨迹未干的二字,在月光下泛着刺目的白。
乾清宫的蟠龙柱投下阴影时,周文渊的朝靴已在金砖上叩出半寸深的印子。
他望着太子捧着的祥云锦,喉结动了动——这锦是他让苏州织造局连夜赶制的,夹层里的太子通敌密信,该是要烧出个天翻地覆了。
此锦虽美,他上前一步,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臣闻苏记商队近日在苏州频繁活动,恐有奸人借贡锦传信...
臣愿以火验之。
谢昭的声音像把淬了冰的刀。
他接过小太监递来的火折子,在锦角轻轻一引。
众人还未看清,火焰突然腾起幽蓝的光——像极了七月十五坟头的鬼火。
太子勾结外商,图谋不轨。
夹层里的字迹随着青烟浮现时,殿内倒吸冷气的声音几乎掀翻殿顶。
周文渊的手指掐进朝服里,指甲缝渗出血来——这分明是他昨夜让心腹写的密信!
周侍读。谢昭的笑里带着狼崽子磨牙的狠劲,他拾起半片烧剩的锦缎,这墨色,和您上月呈给陛下的《劝农疏》,可像极了?
周文渊的额头瞬间布满冷汗。
他张了张嘴,却见殿门处人影晃动——太监总管捧着个檀木匣匆匆进来,匣中封条在烛火下泛着暗红,隐约能看见苏州织造局的朱印。
启禀陛下...
话音未落,苏晚照藏在袖中的银镯突然发烫。
她望着殿内乱作一团的朝臣,又瞥向谢昭眼里跳动的光——这把火,终究要烧出个干干净净的新天来了。
乾清宫的蟠龙柱在烛火下投出扭曲的影,太监总管捧着檀木匣的手稳得像铸了铅。
他跪行两步,朱红袖摆擦过金砖,尖细的嗓音撞在殿顶:陛下,这是贡箱离宫时贴的御封。匣盖掀开的刹那,暗红封条上内府监三个朱印赫然入目,边缘还沾着苏州织造局特有的靛蓝染料——正是阿四前日在竹丛里比对了三刻钟的那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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