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的另一端,李玄策独自靠在硬卧车厢走廊尽头狭窄的折叠椅上。窗外山川田野如绿色绸缎般飞卷倒退,他却无心欣赏。膝盖上摊开着最新的《参考消息》,版面上密密麻麻的文字,报道着南方持续的暴雨、因灾加剧的通胀预期、以及国际油价再创新高冲击全球经济的忧虑。角落里一小块豆腐干新闻则冷漠地标着:“格鲁吉亚称俄维和部队动向‘高度危险’”。世界依旧在各自的轨道上轰然运行,喧嚣不止。但这些消息此刻钻进眼帘,却只能化作一片模糊的、喧嚣而无意义的背景噪音。
他目光疲惫地凝视着窗外,眉头微蹙,手指无意识地在膝头那张脆弱的报纸边缘摩挲着,留下一道道浅浅的、潮湿的指痕。作为玄学世家的子弟,又曾参与救灾的物资运输协调,他最近心里总萦绕着一种挥之不去的无力和焦灼——这大地的伤口如此深重,重建的路途千头万绪,前路似乎迷雾重重,自己所学所做,杯水车薪……该如何为这金兰之契的未来寻一个解?
一个身影无声地靠近。“李老师?”一个穿着朴素、面容清癯、约莫五十多岁的男子站在他旁边,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一种超乎年龄的沉稳宁静。李玄策回过神来,礼貌地点点头。他从未见过此人。
那人脸上并无过多表情,只是从贴身的口袋里,珍重地取出一个小小的、洗得发白褪色的藏蓝色粗布锦囊。锦囊样式简朴,没有繁复花纹,只在开口处用细密的针脚收了口,边缘已磨得微微发毛。他将锦囊轻轻放在李玄策摊开的报纸上那个关于油价危机和国际摩擦的新闻标题旁。
“一位故人,托我务必转交予您。”来人语气平静得近乎缥缈,“说或许有用。还请珍视。”说完,不等李玄策有任何反应,那人便已转身,步履无声地消失在了车厢连接处的门后,仿佛从未出现过。
一切发生得迅疾而无声,车厢另一端的歌声仍在空中沉浮回荡。李玄策怔在原地,目光迅速扫过四周,那个神秘的传递者已然踪迹全无,仿佛从未在这喧嚣与歌声并存的过道里出现过。他定定地看着膝头那份散发着油墨气味的世界局势分析旁,多出的那个旧锦囊。指尖迟疑了几秒,终究抵不过那股突如其来的、沉甸甸的探究之欲,他屏住呼吸,手指有些发颤地、小心翼翼地解开了那被细细密缝收口的棉线结。
锦囊口松开了。他的指尖探进去,触到了一小块冰冷而粗糙的物事。
轻轻拈出。
是一枚小小的古铜钱。磨损得厉害,外廓和方孔边缘都无比圆滑,透着长久使用后特有的温润光泽。钱体本身沁着一层哑光的深褐色包浆,唯有刻字凹痕深处隐约透出些铜黄底色。
钱文漫漶难辨,唯背面阳刻着四个极为古拙朴厚的小字楷书,即便历经长久抚摩,笔画棱角已尽数磨平,那沉浑如锤击磐石的厚重意蕴却分毫未减:
**潜龙在渊**
指尖骤然传来冰凉的刺痛感,铜钱上蕴藏千钧的森寒劲气仿佛活了过来,顺着指端血脉经脉直窜而上!李玄策猛地一个激灵,掌心微微发麻。这四个字如同四记洪钟,撞进他那被现实的困顿与迷惘塞满的心底!
“妈妈啊,天亮了……太阳啊出来了……”
窗外景物飞驰。绿意葱茏,溪流闪烁。车厢另一端,孩子们的合唱声在清除了所有的犹豫和挣扎后,已然变得清晰、坚定而充满了令人心颤的、破土而出的力量。
——“潜龙在渊”?
他低头,凝视着手中那枚孤寂而蕴含着深不可测能量的古铜小钱。指腹反复摩挲着那四个已深入骨骼般刻进钱体的阳文,粗糙而清晰的触感沿着神经末梢直抵魂灵深处。
苍茫大地上的创伤如深渊巨口尚未弥合。窗外田野间,洪水冲刷的痕迹犹新,大片待收割的稻谷无奈地倒伏在浑浊未退尽的泥水里,黄绿夹杂成一片刺眼的狼藉。
然而,就在这节承载着无数伤口与幼小心灵的“希望专列”里,那稚嫩却渐渐嘹亮坚定的歌声,穿透了一切绝望的铅云,如同惊蛰时一声唤醒大地的春雷。
它们汇成一股无形的巨流,在车厢封闭而凝重的空气里盘旋、升腾、激荡不休,隐隐撞在冰冷而布满水痕的车窗上,发出阵阵无声的轰鸣!
李玄策缓缓抬首,越过哭泣与笑容交织的人影,望向被歌声洗涤得异常明亮的窗外——远方山峦起伏的线条在疾驰中逐渐绵延舒展,正孕育着难以想象的蓬勃生机。
飞驰的列车拖着长长的绿影,如同一只低吼着挣脱大地引力束缚的钢铁巨鸟,驮着这沉重而又无比鲜活的希冀,毫不犹豫地撞破盛夏溽暑构成的层层无形帷幕,向着晨光初现的、燃烧着金色朝霞的东方地平线深处,一往无前!
喜欢金兰厌胜劫请大家收藏:(www.suyingwang.net)金兰厌胜劫三月天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