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雪初融,京城的街巷还裹着一层湿漉漉的寒意,屋檐滴水如线,敲在青石板上,清冷而有节奏。
可这城里的气息,却已悄然变了。
不再是往日那般噤若寒蝉、步步为营的深宫余韵,也不是权臣耳语、后妃争锋的暗流汹涌。
如今的京城,像一锅慢火煨了十年的粥,终于熬出了温热的稠意——百姓不争虚名,不拜高堂,只认一条理:路要通,事要行。
街头巷尾,家家户户扫雪的方式竟都变了。
不再堆雪人取乐,也不胡乱铲入沟渠惹得水流倒灌。
而是将雪一层层压实,铺成窄窄一道雪径,从自家门槛起,笔直延伸至邻家门前。
孩童嬉闹踩塌一段,立刻就有老妇提帚赶来,一边补一边念叨:“断了路,就没人能来了。”
这话听着平常,细想却如刀锋划过心弦——谁都不能独活。
萧玦立于朱雀街一角的飞檐之下,身披灰袍,面容隐在斗篷阴影里,像一缕被遗忘的旧梦。
他静静看着前方一幕:两名商贩因摊位占道起了争执,一人推搡,一人怒喝,眼看就要动手。
可围观者无一人劝架,反倒默默蹲下,拿起扫帚和木板,在两人之间一点一点压出一条雪径。
雪道平整,横贯其间,仿佛一道无声的判决。
争执二人愣住,目光落在那条洁净的路径上,喘息渐缓。
片刻后,一个退了半步,另一个也收手,各自挪开摊子,让出路来。
有人牵驴走过,蹄声轻踏雪面,竟似踏在人心之上。
萧玦垂眸,袖中指尖微动,半枚铜铃残片悄然滑出——那是当年太极殿顶那场大火后,唯一未被焚尽的信物。
他曾命人遍寻苏识遗物,最终只在这铜铃内壁发现一行极细刻痕:“风会记得。”
如今它随着融雪,缓缓沉入地缝,再不见踪影。
他没有弯腰去捡。
有些东西,本就不该被留住,而是该化进泥土,长出新的根。
与此同时,北境荒途,一座废弃驿站孤悬于风沙之间。
梁柱倾斜,瓦砾遍地,按理早该拆了烧柴。
可白砚路过时,却见七八名村民正合力用粗绳捆扎主梁,动作虽糙,力道却奇准,一拉一扣间,竟暗合《止观录·工事篇》中“借势承重”之法。
他假作歇脚,靠在墙边问道:“谁教你们这法子?”
一名农夫抹了把汗,摇头:“没人教。前年大风掀了村学堂屋顶,我们拆了旧庙的梁试了三次,最后一次才稳。”
他又指向墙上一道道深浅不一的刻痕:“每次修完,记一笔,错的也记。”
白砚怔然。
他凝视那些划痕,忽然明白——这不是修补房屋,这是在构建一种不会断裂的传承。
失败不必遮掩,经验自会说话。
他沉默良久,从怀中取出一段麻绳——褪色发脆,是当年从苏识案头拾得的最后一节。
她曾用它捆过《止观录》最初的书稿,也曾笑着对他说:“别怕写错,改就是了,只要有人接着写。”
他将绳子轻轻系在主梁最紧要的结扣处,低语:“你不是在修房子,是在修‘以后还能修’的本事。”
话音落,风穿梁而过,绳结微颤,仿佛回应。
数日后,朝廷《共修法典》试运行令下,各地官员却多有迟疑。
某州刺史更上奏请设“识学督导使”,专查民间议事是否合规,唯恐百姓自治失控。
萧玦阅罢,未批,亦未斥,只命人将奏折送至国子监,令诸省公议。
三日后,学子联名上书,字字如刃:“若需监督方能自治,则非自治,乃换主。”
萧玦提笔,朱批一字:“准。”
当夜,监察司密报:该刺史宅邸门前,整夜被人摆放空碗。
七日不断,朝向各异,无一重复——如同七次叩问,无声却震耳欲聋。
第七日清晨,刺史主动请辞,仅留一帖:“臣终于明白,听不到声音的地方,才是真听见了。”
消息传开,无人惊诧,反倒有市井小儿编了新谣传唱:“碗不盛饭不盛汤,盛的是你不敢想。”
而此时,白砚已南下至江南水网地带。
小舟穿行于薄雾之间,两岸芦苇摇曳,偶见水车缓缓转动,汲水灌溉田畴。
他忽觉船夫所经之路极熟,细看才知,竟绕向昔日“识心会”旧址。
那曾是苏识亲授理念的第一座民间讲堂,后遭禁毁,废墟多年。
可当他登岸远望,只见原地已改建为民用水车坊,结构简朴却精巧,水轮依潮势自动启闭,省力三分。
坊间工人歇息时谈笑,口中竟传一句口诀:
“轮转不在力,在水来时晓得停。”第241章 她走后,风才学会说话(续)
江南的雾,是带着水汽的记忆。
白砚立于水车坊外的石阶上,薄阳斜照,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如线,轻轻搭在那扇半开的木门之上。
坊内人声低缓,木轮吱呀,水流有节律地注入沟渠,灌溉着远处连绵的稻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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