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的雷声终于远去,晨光如金线般洒在皇城南门的青石广场上。
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守陵之战,仿佛被这场初晴洗尽了血痕,只余下空气中淡淡的铁锈味,提醒着方才发生的一切并非虚幻。
可所有人都知道——从今往后,大靖王朝再也不是从前的大靖。
司命监覆灭的消息早已传遍六部九卿,朝野震动。
那些曾依附于祭典神权、借“天命”之名行私欲之实的官员纷纷上书,请求彻查余党,株连九族,以儆效尤。
奏折堆满了御案,字字句句皆是“肃清”、“斩草除根”。
唯有苏识,在紫宸殿中立于萧玦身侧,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杀一人易,改一制难。若只诛首恶,世人只会说您怕真相;唯有公开一切,才能让天下知——所谓天命,不过是谎言堆砌的坟。”
她话音落下时,窗外一道闪电劈过,照亮了她清冷的侧脸。
那一刻,萧玦望着她,忽然明白了母亲临终前未能说完的那句话:“这个世间,最可怕的不是权臣弄政,而是人心信了假神。”
他提笔落旨:于皇城南门立“正史碑”,公示“天库案”“心枢祭典”“靖南冤狱”三大真相,赦而不究,以德化怨。
消息一出,满朝哗然。
而此刻,正史碑已巍然矗立。
通体由黑曜岩雕成,高逾三丈,碑面光滑如镜,刻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皆为苏识亲笔撰写,字字如刀,剖开百年迷雾。
可令人不解的是,最后一行,竟空无一字。
影阁主事柳绿捧着玉砚立于碑下,低声问:“夫人,为何不将结语写完?”
苏识未答,只是抬手抚过冰冷的碑面,指尖停在那片空白之上,眼神深远得仿佛穿透了时光。
“有些名字,必须由活着的人来写。”她轻声道。
午时三刻,钟鼓齐鸣。
陆昭之父的平反诏书在午门当众宣读。
礼官展开黄绢,声音激昂:“……经查,原靖南侯陆怀安,忠贞报国,蒙冤致死,实乃司命监构陷忠良,蛊惑圣听所致。今沉冤昭雪,追赠太傅,谥‘忠毅’!”
“无罪昭雪”四字出口,人群骤然跪倒。
百余名老兵与遗属伏地痛哭,有人捶胸顿足,有人仰天长啸。
几十年的屈辱、压抑、逃亡与沉默,尽数化作泪水倾泻而出。
陆昭站在最前方,面具已摘。
左颊那道自耳根蔓延至唇角的疤痕,在阳光下狰狞如旧。
可他的眼,却不再有恨意。
没有复仇的快感,也没有解脱的轻松,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
他抬头望向高台上的女子——那个曾用一句话点醒他执念、又以一局棋翻转乾坤的女人。
她不是将军,却胜过千军万马;她不是帝王,却左右庙堂风云。
而现在,她要做一件更惊世骇俗的事。
仪式将近尾声,乐止人静。
苏识缓步登台,金丝绣边的深青宫裙曳地无声,手中握着一把特制金刀——刀刃极薄,专为镌刻碑文所造。
她走到碑末空白处,停住。
全场寂静,连风都仿佛凝滞。
下一瞬,她落刀。
刀锋划过岩石,发出细微却清晰的声响。一字一顿,力透石背:
苏·识·之·名。
四字刻毕,全场哗然!
文武百官面面相觑,有人惊怒,有人惶恐,更有老臣颤声低斥:“妇人干政!竟敢将己名刻于国碑之上?成何体统!”
可无人敢上前阻拦。
因为就在她身后,白砚率领禁军列阵而立,甲胄森然,刀锋微扬。
影阁暗卫隐于檐角墙头,弓弦半张,目光如鹰隼扫视全场。
而皇帝萧玦,负手立于观礼台最高处,黑袍猎猎,神色不动,却已是无声的支持。
苏识缓缓转身,面对万千百姓与朝臣,声音清朗如泉击玉:
“前三桩事,关乎皇权、信仰、忠奸;这第四桩,是我为自己讨的公道。”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张震惊的脸。
“我非宗室,非勋贵,非男儿,却在此刻执掌国策。若有人说我不配——”
她抬手指向那四个熠熠生辉的名字。
“那今日此碑,便是我的出身证明。”
话音落下,天地似为之震颤。
远处传来孩童的惊呼,百姓交头接耳,议论如潮水翻涌。
有人愤怒,有人敬畏,也有人眼中燃起前所未有的光。
他们第一次看到,一个女人,不是靠子嗣、不是靠婚姻、不是靠哀怜与顺从,而是凭智谋与胆魄,将自己的名字,刻进了历史。
华贵妃立于观礼台侧,指尖轻轻摩挲着玉杯边缘,眸光幽深。
她看着那个站在碑前的身影,忽然轻叹:“她不怕招忌?”
身旁,禁军统帅白砚冷冷一笑,低声道:
“她就是要让人忌惮,才不会再有人敢动‘换容器’的念头。”华贵妃的轻叹如风掠过耳畔,转瞬即逝。
可那句话却像一粒石子,坠入了白砚心底最深的潭水。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