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熄了,灰还没冷。
内政院前庭的焦土尚未清理,昨夜焚烧账本的余烬仍散发着淡淡的烟味,像是某种未尽之言,在晨风中低语。
三名尚衣局女官跪在石阶下,头垂得极低,肩头微微颤抖,口中诉说着家中老母病重、无钱买药的苦楚,请求恢复旧日“损耗补贴”之例。
柳绿站在廊下,听着她们哽咽啜泣,心头一酸,忍不住劝道:“姑姑,她们也实在不易……不如先宽限几日,容我查证后再议?”
苏识坐在案后,指尖轻轻敲击桌面,目光却落在那三人交叠的手上——指节粗粝,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染料渍痕,分明是常年经手绸缎之人。
而她昨日才刚批过《采买竞标录》,清楚记得其中两人名下的贡缎申领量,远超尚衣局正常配额。
她不动声色,只淡淡道:“调近两年采买记录,再查城南黑市近三个月的锦缎流入。”
不到一个时辰,证据便呈了上来。
两名女官名下竟有数十笔“损耗”申报,可同期市面上却频繁出现同批次宫造纹样的高档贡缎,成批交易,价格低廉。
更巧的是,这些货物流出的时间,恰好与她们轮值监库的日子严丝合缝。
苏识冷笑出声:“不是缺钱,是断了财路。”
这哪是什么民怨?
分明是一场精心编排的道德绑架。
选三个看似弱势、实则早已中饱私囊的宫婢出面哭诉,打着“体恤下人”的旗号,逼她退让新政,顺便坐实她“苛待宫人”的恶名。
好一招借刀杀人。
但她不怒反笑。
次日清晨,内政院前庭设案张榜,苏识亲自主持颁令:“凡因新政受损者,皆可来申述,内政院特设‘转型抚恤档’,逐案核查,酌情补偿。”
消息一出,宫中哗然。
众人以为她是心软认怂,连德太妃身边的掌灯嬷嬷都暗自得意,回禀主子时语气轻佻:“苏提举不过是个女人,终究怕背骂名。”
可谁也没想到,苏识口中的“补偿”,竟是彻查的诱饵。
她当众赐那三名女官各十两银,姿态大方,礼数周全,仿佛真要安抚人心。
柳绿起初不解,直到看见苏识递来的一纸密令——白砚已换上粗布短打,扮作市井牙人,混入城南黑市,专盯那些来路不明的宫中物料。
果然,当晚戌时三刻,一名掮客手持尚衣局特供云鹤纹缎,在一家暗巷铺子里议价,开口便是“整仓出手,价优量大”。
白砚不动声色记下交易地点,顺藤摸瓜,一夜之间摸清三条运输线,牵出幕后操盘手——竟是德太妃贴身掌灯嬷嬷的亲侄儿,一个常年游走于宫外、专做宫货倒卖生意的掮客头目。
供词呈到苏识案前时,她正对着烛火翻阅那一叠“抚恤申请”。
指尖缓缓划过纸上一个个名字,她忽然笑了。
萧玦是夜里来的。
玄袍未解,靴底踏过青砖,无声无息地停在窗下。
他望着屋内那个披衣执笔的女人,烛光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一柄出鞘未归的利刃。
“你真打算赔钱换安生?”他声音低沉,眉宇微蹙。
苏识抬眼,烛火映出她眸底寒芒,如冰裂雪崩前的那一瞬锋利。
她扬了扬手中纸页,轻轻投入灯焰。
火舌吞没墨迹,映得她面容忽明忽暗。
“我烧的是假档。”她说,“真正的名单,已在白砚手里——今夜子时,城西三家私仓将运出历年截留的宫中物料。”
萧玦眸光一凝。
她早就料到,对手不会坐以待毙。
一旦察觉风向不对,必定趁乱转移资产,妄图金蝉脱壳。
而她放出口风设下抚恤档,就是等着这些人自投罗网。
“你布的局,比我想的还要深。”他终于开口。
苏识起身,走到窗边,望向远处沉沉宫阙。
月隐云后,万籁俱寂,唯有檐角铜铃轻响,似警钟未歇。
“他们以为我在争名声。”她低声说,“其实我在等——等他们露出喉咙的那一刻。”
话音落下,一阵夜风穿堂而过,吹动案上残卷。
一张未及焚尽的纸角飘落脚边,隐约可见一行小字:佛堂七日香供,银二百两,经师三人,诵《往生咒》不辍……火舌舔舐着残纸,那行“佛堂七日香供”的墨迹在焰中蜷曲成灰。
苏识眸光一凝,指尖轻捻,将最后一角未燃尽的纸片彻底送入烛火。
她终于明白了。
这不是忏悔,是祭旗。
德太妃日日召经师诵《往生咒》,表面为亡者超度,实则每一句梵音背后,都是精心编排的暗语。
“血债血偿”“清算旧账”——不是对鬼神说的,是对人听的。
她在等一个时机,一个能将整个宫廷掀翻的由头。
而如今,风向已变,她要动手了。
苏识转身走向书案,提笔疾书:“查近十年宫中‘通灵女冠’名录,尤其留意被逐出宫者。”她顿了顿,又加一句,“重点排查三日前是否有可疑人物返京,藏身于德太妃外宅。”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