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近,宫灯初上,朱墙金瓦间浮起一层薄雾般的暖光。
各宫各院张灯结彩,裁锦制衣,香烛玉器流水般进出库房,一派祥和喜庆之下,暗流早已汹涌翻腾。
内政院值夜的烛火却彻夜未熄。
苏识独坐案前,青丝挽成简单的堕马髻,一袭深紫云纹袍服衬得她身形清冷如刃。
她指尖轻点摊开的账册,目光如鹰隼扫过一行行墨字——东宫调拨单赫然在列:蜀锦三百匹、沉香五十斤、和田玉器一百二十件……皆以“年节贺礼,孝敬帝后”为名出库。
她的眉心微蹙。
礼制有规,皇子贺礼不得逾三品,丝绸不过百匹,香料不满十斤。
这数目,已超三倍不止。
更蹊跷的是,所有出库签章皆由内务府总管周尚礼亲笔署名,可回执印鉴却非官印正形,而是——一枚仿刻私印,几可乱真,若非她前世玩惯了古籍鉴定与密文破译,几乎难以察觉。
她指尖顿住,缓缓合上账本,眸光沉入幽潭。
“这不是送礼。”她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像一片雪落,“是调货。太子在借‘贺礼’之名,将战略物资悄悄转出官库,囤于私邸。”
换句话说,他在备兵。
殿外风声骤起,吹得窗纸沙沙作响。
柳绿端着热茶进来,见她神色凝重,忍不住低声道:“提举大人,周尚礼那边……会不会是被胁迫?毕竟他依附东宫已久……”
“不。”苏识抬手打断,唇角浮起一丝冷笑,“他是主动配合。因为他知道,只要这批东西不出事,事后功劳归太子,而他——能捞到实实在在的好处。可一旦事发,他也能把责任全推给‘奉命行事’。”
她站起身,踱步至窗边,望着远处东宫方向连绵灯火,眼神渐冷。
“但这次,他押错了宝。”
翌日清晨,内政院照例发出公函,请周尚礼前来核对“年节贺礼合规清单”,措辞恭敬,语气温和,仿佛真只是例行查账。
周尚礼在内务府接到文书时,手中茶盏微微一颤。
这些年来他左右逢源,靠的就是一个“稳”字。
既不得罪太子,也不触怒皇后,更不敢惹这位近来风头无两的内政院提举——苏识。
她不动声色便让钦天监颜面扫地,逼得皇帝下旨改革星象奏报制度,如今满宫谁人不知,内政院虽非中枢,实掌信息咽喉?
可如今账目露了马脚,若被深挖,别说职位不保,怕是要牵连家族。
思前想后,他终是换上官服,硬着头皮踏入内政院大门。
苏识亲自迎出正堂,笑意温雅,赐座奉茶,言谈间尽是体恤之意:“周大人辛苦多年,上下调度有方,我早有意表功于上,只待时机成熟。”
周尚礼受宠若惊,额角沁汗,连连拱手:“提举大人折杀老臣了,老臣不过尽本分耳。”
“本分之人最难得。”苏识轻啜一口茶,似不经意道,“听闻您嗜茶如命,尤爱南疆雪顶佛芽?此茶年产不足百斤,陛下都未必常饮。恰好昨日御赐一斤,我舍不得用,特为您留下。”
说罢挥手,柳绿捧上一方红漆木匣,封条完整,御印清晰可见。
周尚礼浑身一震,几乎不敢接。
这是贡品!
宫中规矩,御赐之物,哪怕是一片茶叶,也绝不可转赠他人,否则便是僭越之罪!
可若拒收……岂不是显得心虚?
他颤抖着双手接过,喉头滚动:“提、提举大人厚爱,老臣……感激涕零。”
宴毕,周尚礼匆匆离去,背影仓皇如避雷霆。
待他走远,柳绿立刻转向苏识,压低声音:“大人,那可是御赐之物!我们怎能……怎能送给他?更何况——”她咬牙,“他还把假印的事推得一干二净!”
苏识却只是慢条斯理地整理袖口,眼底掠过一道寒光。
“我不是送他茶。”她淡淡道,“我是送一把刀。”
柳绿怔住。
“他若敢收下这茶,并将其献给太子——那就等于明示:他与东宫私下往来密切,连御赐之物都能流转出去。届时,一份‘勾结储君、私通宫物’的罪名,足够让他万劫不复。”
她顿了顿,唇角扬起一抹近乎残忍的弧度。
“可他若不敢收,原样退回……那就更有趣了。说明他心知肚明,这批‘贺礼’有问题,所以畏罪不敢沾手。一个内务府总管,竟对自己经手的公务心存恐惧?周大人,你到底在怕什么?”
当夜,柳绿依令行动,亲自将那盒茶叶送往东宫,附笺一张,墨迹娟秀:
“此茶贵重,奴婢不敢私享,谨转献太子,以表忠心。”
消息传回内政院时,已是子时。
苏识立于廊下,仰望星空,耳边风声呼啸,仿佛战鼓将起。
是宣战。
而在东宫深处,那盒茶叶静静摆在案上,太子盯着那张笺纸,脸色由青转白,再由白转黑。
“忠心?”他冷笑一声,猛地抓起茶盒,“她这是在打我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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