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云压顶,风如刀割。
超度大典的钟声在宫墙间回荡三响,余音未歇,已裹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沉闷。
整座凤仪台被素白幡旗围拢,宛如一座巨大的祭坛。
百名宫妃、命妇列队而立,手持黄纸疏文,指尖无一不微微颤抖。
那不是因为寒冷——而是长年累月在“净心焚香”仪式中吸入迷幻药香的结果。
她们早已被驯化出条件反射般的恐惧:笔尖触纸,便似有千钧重负压上心头,仿佛不写下“忏悔”,下一瞬就会被无形之火吞噬。
苏识站在礼官队列最末,一身素青宫装,低调得几乎融入石阶阴影。
可她的眼神,却像淬了寒铁的刃,一寸寸刮过全场。
她看得清楚——那些执笔的手,关节泛白;她听得真切——呼吸之间,藏着压抑的抽噎。
这是精神操控的巅峰之作。
皇后以“超度亡魂”为名,行洗脑之实,借火焰与香气编织一场集体幻觉,让全宫之人跪伏于她的道德神坛之下。
唯她高举“净化”之名,众生皆罪。
可今日,这火焰不会再只烧向弱者。
第一道疏文投入火坛时,烈焰腾起半丈高,卷着黑烟扭曲升空。
就在众人低头默念之际,苏识瞳孔微缩——那燃烧的纸角,在高温中忽然显影,墨迹反灼而出,赫然浮现四个残缺字形:
谁在做梦?
守坛礼官浑身一震,猛地抬手用袖遮眼,动作仓促得近乎狼狈。
但已经迟了。
“火里……有字!”一名小宫女失声低语,随即被身旁人死死捂住嘴。
可惊惧如瘟疫般蔓延开来,原本整齐的焚疏队伍出现骚动,有人脚步后退,有人盯着火焰发愣,仿佛怕那火会突然跳出一只索命鬼手。
苏识唇角几不可察地扬起一丝弧度。
来了。
她等的就是这一刻。
这火坛里的药灰是特制的——表面覆以隐显药剂,遇高温则现字。
而那四字,正是她昨夜借柳绿之手悄然混入的“引信”。
只要有一张疏纸点燃,讯息便会随火显现,直击人心深处最原始的怀疑。
可若只是如此,还不足以撼动皇后精心构筑十年的精神牢笼。
真正的杀招,是接下来那个注定不肯低头的人。
赵明凰被两名宫女搀扶着走出偏殿时,整个人瘦得脱了形,脸色惨白如纸,唯有眼底燃着一把不肯熄灭的火。
她曾是大靖最受宠的贵妃,也是唯一敢当面顶撞皇后的女人。
如今虽遭软禁,却仍保有一丝傲骨。
她接过笔,指尖颤抖,却不曾停下。
纸上墨落如刀刻:“吾无悔。”
全场骤然死寂。
连风都仿佛凝滞。
皇后立于高台之上,素纱轻扬,面容依旧圣洁如初,可那一双垂落的手,指甲已深深掐入掌心,血珠顺着指缝渗出,染红了并蒂莲香炉的底座。
“贵妃。”她的声音仍维持着悲悯,“此乃忏悔之礼,非逞强之地。你若执迷不悟,恐难安九泉之灵。”
赵明凰缓缓抬头,目光穿过人群,直刺皇后眼底。
“你说超度亡魂?”她冷笑,嗓音嘶哑却锋利如刃,“可若疯的是你呢?若这一切……本就是你的梦魇?我何须悔?我又为何要替一个疯子赎罪?”
话音落下,她将那张写着“吾无悔”的疏纸高高举起,迎着漫天阴云,毅然投入火中!
轰——
火焰猛然暴涨,橘红夹杂着诡异的青蓝,翻滚成旋涡状。
而在那烈焰中心,清晰无比地浮现出五个大字:
谁 在 做 梦
这一次,不止一人看见。
礼官踉跄后退,禁军阵列微乱,连几位老妃都掩面惊呼。
恐慌如暗流奔涌,在寂静中炸开无声惊雷。
有人开始低声呢喃:“是不是……真是她……在骗我们?”“那些香……是不是有问题?”“我每晚都做噩梦……是不是因为她……”
苏识静静看着这一切,心中却无半分波澜。
十年来,皇后以“贤德”之名掌控六宫,用温情包裹控制,用信仰粉饰暴政。
而今,第一个敢于说“我不悔”的人站了出来,火中显字成了天意的象征,质疑的种子一旦落下,便再也无法拔除。
她不动声色地扫向高台尽头。
皇帝端坐龙椅,身披玄黑龙袍,面容藏在阴影之中,看不清神色。
但从他搭在扶手上的手指未曾颤动来看,他并未下令制止。
他在看。
他在等。
就像她一样。
苏识眸光微闪。
原来帝王之心,从来不是昏聩,而是更深的沉默。
他放任皇后行至此步,或许就是为了等这样一个“失控”的证据——等有人揭竿而起,等全宫动摇,等这场名为“虔诚”的骗局,在众目睽睽之下自燃成灰。
而她所做的,不过是轻轻推了一把风。
火势渐弱,余烬飘摇。
赵明凰站在原地,喘息粗重,却挺直脊背,像一柄出鞘未收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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