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参政司的烛火却亮得刺眼。
苏识坐在案前,指尖划过《超度大典预案》的最后一行字,目光沉静如渊。
窗外风声呼啸,像是某种低语,在宫墙之间来回穿梭。
她知道,那不是风,是命运的脚步声,正一步步逼近这座早已腐朽的深宫。
“净心焚疏……”她低声念着这四个字,唇角缓缓扬起一丝冷笑。
这不是忏悔,是献祭。一场由皇后亲手点燃的精神炼狱。
她闭上眼,脑中飞速推演——所有妃嫔、命妇、五品以上宫人,皆须亲笔书写忏悔文,投入火坛。
墨迹、笔锋、措辞……每一笔都将成为无形的烙印,被皇后的耳目记录、分析、归档。
那些写得不够虔诚的,语气稍有迟疑的,甚至只是字迹潦草些的,都会被视作“心未涤净”,轻则贬斥幽禁,重则“突发疯症”,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宫墙深处。
而最可怕的是,这场仪式会制造一种集体心理暗示:所有人都在认罪,所有人都有污点,唯有主持大典的皇后,圣洁无瑕,宛如神明降世。
苏识睁开眼,眸光锐利如刀。
她见过这种人格——我妻由乃式的病态神性崇拜。
当一个人坚信自己是正义的化身,她所做的一切暴行,都会被美化为“净化”。
而此刻,皇后要的不只是赵明凰的命,更是整个皇宫的灵魂驯化。
必须打断她。
苏识起身,召来柳绿。
声音压得极低:“查近三年‘净心焚疏’后的宫人去向,尤其是废妃案相关卷宗里提到的名字。”
柳绿领命而去,三日后归来,脸色发白。
“回姑姑……共十七场焚疏仪式后,累计有三十九名宫人‘自愿请罪’,其中二十一人被送入冷宫或道观,八人‘暴毙’,十人至今下落不明。且……”她顿了顿,声音微颤,“每一场之后,礼部都会秘密呈递一份《疏文评鉴录》,据说是供皇后参阅。”
苏识静静听着,指尖轻轻敲击桌面,节奏稳定,一如她此刻的心跳。
果然如此。
这不是宗教仪式,是筛选异端的审判程序。
但她不慌。
因为她看得更远——既然要“留痕”,那就让这些痕迹,变成刺向施刑者的匕首。
翌日清晨,参政司奏报礼部,请以“修撰宫典”为由,派员监礼本次超度大典,并提议增设“录疏存档”环节,理由冠冕堂皇:“亡魂有知,忏悔亦当留痕,以示天道不灭。”
奏折刚递上去,便被礼部尚书当场驳回:“疏文焚于天地之间,乃通幽冥之信,岂可留存凡间?亵渎神明,罪莫大焉!”
苏识早料到这一幕。
她转身走入内室,提笔写下数条流言,交予白砚:“散出去,要快,要真,更要让人信。”
三日后,京中骤起议论。
街头巷尾流传着一位云游高僧的预言:“焚疏若无名无姓,魂无所依;若无字无迹,罪不得赎。今宫中焚疏千篇一律,皆匿名而焚,恐致冤魂滞留,反酿祸端。”
民间哗然,士林震动。
更有清流官员上书质问:“皇家行礼,岂可敷衍亡灵?”
礼部焦头烂额,迫于舆论压力,不得不修改章程:本次“净心焚疏”,所有疏文必须署名焚化,以昭诚心。
消息传到参政司时,苏识正对镜梳发。
铜镜映出她的脸,平静无波,唯有一抹笑意,自唇角悄然蔓延。
她要的,就是这个名字。
名字意味着身份,意味着立场,意味着——指控。
当三百多人亲手写下自己的“忏悔”,这场所谓的“净化仪式”,就将变成一场公开的笔迹审判。
而她,早已备好了第一把火种。
三日后,一个不起眼的午后,苏识亲自前往冷宫,见到了被软禁多时的赵明凰。
贵妃倚窗而立,华服褪色,眉眼依旧傲气逼人,像一头困兽,宁死不低头。
苏识递上一张纸。
赵明凰接过,只扫一眼,瞳孔骤缩。
纸上是一份“忏悔疏”样本,字迹模仿皇后笔风,几可乱真:
“妾曾以香惑君,以梦乱政,今知罪矣。愿焚此疏,乞恕亡魂。”
下方空白处,还附了一行小字:
你若不想真死,就让这“遗书”,在大典上,被“偶然”拾得。
赵明凰盯着那行字,久久未语。
风吹动残帘,光影斑驳落在她脸上,仿佛时光倒流,照见昔日荣宠与今日凄凉。
良久,她忽而冷笑一声,提笔,在那“愿焚此疏”之后,添上一句:
“愿以余生,洗九皇子之冤。”
墨迹未干,她抬眼看向苏识:“你以为他值得?”
苏识迎着她的目光,一字一句:“他是唯一不会跪着活的人。”
赵明凰沉默片刻,终于将纸折好,收入袖中,不再多言。
那一夜,苏识独坐灯下,翻阅礼部公布的最终仪式流程。
她的手指停在“净心焚疏”一栏,眼神渐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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