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林在一阵竹席的凉意中睁开眼时,鼻尖正萦绕着艾草与汗液混合的酸腐气味。
他挣扎着从地上坐起,发现自己蜷缩在一间土坯房的角落,身上那件印着“未来生态研究所”的银灰色制服沾满了尘土,左臂的生物感应仪发出微弱的蜂鸣——这是环境适配失败的警报。
“谁在俺家柴房睡懒觉?”
苍老的女声像晒裂的陶片般刮过耳畔。青林抬头,看见一个穿着粗麻布短打的老妇人拄着竹杖站在门口,鬓角的白发被正午的阳光照得发亮。
她身后的庭院里,一个约莫九岁的孩童正蹲在井边,费力地摇着轱辘,木桶撞击井壁的声响在寂静的午后格外清晰。
这不是虚拟历史舱模拟的东汉场景,感应仪屏幕上跳动的生态数据明确显示:东汉章帝元和二年,江夏安陆(今湖北云梦),黄府后院。青林的心脏骤然紧缩,他想起《二十四孝》里的记载,黄香温席的典故,就发生在这样一个炎热的夏日。
“老丈……”他的声音被喉咙里的干渴撕扯得发哑,指了指手腕上的感应仪,“我是远方来的采药人,迷了路,借贵地歇脚。”
老妇人的目光落在感应仪的金属外壳上,那上面镶嵌的生物传感器在阳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采药人?”她往柴房里挪了两步,竹杖戳在泥地上的声响沉闷而有力,“俺家香儿也常去后山采药,不过他采的是能驱蚊的艾草,不像你这物件,看着倒像富家子弟的玩物。”
青林顺着她的视线望向庭院。那个摇轱辘的孩童已经提上木桶,正用瓢将水舀进铜盆里。他穿着洗得发白的短衫,脖颈间的汗珠像断了线的珠子,却动作麻利地将毛巾浸入水中,反复拧干后快步走向正屋——那里住着他生病的父亲。
“那是俺孙儿黄香。”老妇人的语气柔和了些,“他爹娘前年染了风寒,爹至今没好利索,娘身子也弱。这孩子懂事,九岁的年纪,里里外外的活计都担着。”
黄香?青林的呼吸微微一滞。他比想象中更瘦弱,胳膊细得像根芦苇,却能稳稳地端着盛满水的铜盆,小小的身影在庭院的光影里移动,像一株努力向着阳光生长的豆苗。
当黄香擦汗时抬起头,青林看见他眉骨处有块淡淡的疤痕——那是上次为父亲寻药时,被山石划破的。
“先生若不嫌弃,”老妇人转身往正屋走,“就留下吃碗麦粥。香儿刚摘了新的南瓜,熬粥甜得很。”
青林就这样留在了黄府。他被安排在柴房的草堆上,白日里帮着劈柴、挑水,用现代生态学知识指导黄香辨识草药——哪些艾草驱蚊效果最好,哪些薄荷能清热解暑;夜里则躺在草堆上,听着正屋传来的咳嗽声,以及黄香轻手轻脚为父亲擦身的动静。
东汉的夏夜闷热得像口密不透风的陶瓮。没有电扇,没有空调,只有院子里那棵老槐树的叶子偶尔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青林躺在草堆上,汗水浸透了制服,生物感应仪显示室温高达38℃,湿度超过70%——这样的夜晚,连呼吸都带着黏腻的热。
深夜时分,他被一阵轻微的响动惊醒。借着月光,看见黄香端着一个陶盆从正屋出来,盆里的水还冒着热气。孩童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径直走向父母的卧房,手里拿着一把蒲扇。
青林悄悄跟了过去。卧房的门虚掩着,他看见黄香先将盆里的热水倒在铜盆里,用毛巾蘸着温水,仔细地为躺在床上的父亲擦拭额头、脖颈,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易碎的瓷器。父亲的咳嗽声渐渐轻了,呼吸也平稳了些。
接着,黄香放下毛巾,拿起蒲扇,站在父母的床边轻轻扇动。扇面掠过帐子,带起微弱的气流,将驱蚊的艾草香送进每一个角落。
他的额头上很快又布满了汗珠,顺着脸颊滴落在衣襟上,却连擦都顾不上,只是专注地看着帐子里的动静,仿佛那扇出的每一缕风,都承载着千斤的关切。
“香儿,歇会儿吧。”里屋传来黄母虚弱的声音。
“娘,我不热。”黄香的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清亮,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坚定,“等帐子里凉透了,你们才能睡安稳。”
青林站在门外,感觉眼眶有些发烫。他想起自己九岁时,夏天总缠着父母开空调,温度稍高就哭闹不休;冬天赖在被窝里不肯起,从没想过父母夜里会不会冷。
生物感应仪的屏幕在黑暗中亮起,显示出帐内的温度——经过半个时辰的扇风,已经从36℃降到了30℃。这6℃的温差,是一个九岁孩童用汗水换来的。
天快亮时,黄香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自己的小床。青林看着他沾着草屑的头发,看着他被蒲扇磨红的手指,突然明白“温席”二字从来不是简单的孝顺,而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用最朴素的方式,为亲人撑起一片清凉的天地。
日子在蝉鸣与药香中缓缓流淌。青林发现,黄香的孝顺藏在无数细微的日常里:清晨天不亮就去井边打水,让父母能用上凉爽的井水;中午把南瓜粥熬得稠稠的,先端给父母再自己吃剩下的;傍晚去后山采艾草,回来后仔细晒干,搓成绳挂在门窗上——他做的都是些小事,却像夏日的细雨,一点点滋润着这个贫瘠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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