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淡蓝色的绒毯,那本无人触碰的胎教音乐,那盆绿意盎然的植物,那杯恒温的水……这些无声的“关照”像细密的蛛网,缠绕在苏晚日渐沉重的身体和日益敏感的心绪上。她试图保持清醒,保持距离,但身体的本能和腹中那个日益活跃的小生命,却让她无法完全抗拒这份渗透着掌控意味的“温暖”。
陆瑾寒依旧保持着他的沉默和距离。他像一座漂浮在远处的冰山,大部分时间只显露冷硬的一角,但偶尔,那冰层之下翻涌的暗流,会通过一些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波澜,传递到苏晚所处的这片被禁锢的海域。
这天深夜,苏晚再次被剧烈的胎动惊醒。这一次不同以往,小家伙像是格外烦躁,在她腹中拳打脚踢,力道之大,让她几乎喘不过气,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她蜷缩着身体,用手轻轻安抚着躁动的源头,低声哼唱着不成调的摇篮曲,试图平复那不知缘由的“愤怒”。
就在她全神贯注与腹中的孩子交流时,次卧的门,再一次被无声地推开了。
苏晚的心猛地一沉,几乎是本能地,她拉起被子,试图遮掩自己因为胎动而明显起伏的腹部,和脸上未来得及收起的、属于母亲的温柔与焦虑。
陆瑾寒站在门口的阴影里。他没有开灯,只有走廊的光线在他身后勾勒出一个模糊而高大的轮廓。他似乎只是路过,或者,又是被什么细微的声响惊动。
他的目光,在黑暗中精准地投向床上那个蜷缩的身影,投向那即使隔着被子也能看出的、不自然的紧绷和微微的颤抖。
这一次,他没有像之前那样,只是停留片刻便离开。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沉默地看着她。
时间在黑暗中凝固,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苏晚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能感觉到他目光的重量,像实质般压在她身上,仿佛能穿透被子,看到她极力隐藏的狼狈和……那蓬勃的生命力。
就在苏晚几乎要被这无声的注视逼得崩溃时,陆瑾寒忽然动了。
他向前走了几步,停在了床边。
距离很近。近到苏晚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清冽中带着一丝疲惫的气息,能感受到他存在本身带来的、强大的压迫感。
她死死攥着被角,指甲陷进掌心,连呼吸都屏住了。他要做什么?终于要摊牌了吗?
然而,陆瑾寒并没有碰她,也没有说话。
他只是低下头,目光似乎落在了她被子下那明显隆起的弧度上。黑暗中,苏晚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觉到那目光,不再是冰冷的审视,也不是探究,而是一种……极其复杂的,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专注,甚至……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于“倾听”的姿态。
他就这样站着,低着头,仿佛在隔着被子,感受着那个小生命的躁动,感受着那份不属于他、却又与他血脉相连的、鲜活的存在。
苏晚僵在床上,一动不敢动。腹中的孩子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不同寻常的寂静和注视,竟然奇迹般地慢慢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一些细微的、类似打嗝般的悸动。
这诡异的“三方对峙”持续了不知道多久。
最终,陆瑾寒缓缓抬起了头。
他的目光再次与苏晚惊恐未定的眼神相遇。在极致的黑暗中,他的眼眸显得格外深邃,里面翻涌着苏晚完全看不懂的情绪——有惯常的冰冷和掌控,有一丝疲惫,有深沉的复杂,甚至……似乎还有一抹极淡极淡的,类似于……茫然的柔和?
这复杂的情绪只存在了一瞬,便迅速隐去,恢复了惯常的深不见底。
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要将此刻的她,连同被子下那个安静下来的小生命,一同刻印在脑海里。
然后,他转身,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次卧。
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面微弱的光线,也隔绝了他留下的、那片令人窒息的寂静和……那短暂却无比清晰的、带着“倾听”意味的注视。
苏晚维持着蜷缩的姿势,许久都没有动弹。直到确认他真的已经离开,她才猛地松开了紧攥着被子的手,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后背早已被冷汗彻底浸湿。
他刚才……是在“听”吗?
听那个孩子的动静?
这个认知,像一道强光,猝不及防地刺入她混乱的心绪,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更深的茫然。
恨意与掌控之下,是否真的存在着……一丝对于这个意外生命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关注?
这关注,意味着什么?
是她和孩子的转机?还是……更危险的深渊?
苏晚将手轻轻覆在已经恢复平静的小腹上,感受着那里传来的、安稳的悸动。小家伙似乎睡着了。
而她的内心,却因为陆瑾寒那片刻沉默的“倾听”,掀起了比刚才胎动更加剧烈的、无声的轰鸣。
寂静的囚笼里,某些东西,正在以不可逆转的方式,发生着变化。
冰层之下的暖流,似乎……越来越清晰了。
而这,究竟会将他们所有人,带向何方?
苏晚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直到窗外的天空,渐渐泛起灰白的曙光。
答案,依旧隐藏在浓雾之后。
而她,只能怀揣着这个日益沉重的秘密,和那份越来越复杂的、对未来的恐惧与……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微弱的期盼,继续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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