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顶级的绘画工具,像一群沉默的闯入者,占据了次卧的一角。它们散发着新物质特有的、冰冷而诱人的气息,与这个被严格控制的空间格格不入,又奇异地融合。
苏晚没有立刻去碰它们。
她像对待房间里任何一件昂贵的摆设一样,对它们的存在视若无睹。依旧每日重复着固定的轨迹:起床,准备早餐,在陆瑾寒离开后,或坐在窗前发呆,或翻阅那本记录灵感的笔记本,偶尔,会用那台旧平板电脑,继续她无声的、随即删除的涂鸦。
她在等待。
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一种合适的……姿态。
她不能表现得迫不及待,那会暴露她的软肋,让他觉得这些工具成了新的、可以拿捏她的筹码。她也不能表现得完全无动于衷,那会显得过于刻意,反而引起他更深的探究。
她需要一种恰到好处的、仿佛被这些专业工具偶然激发了兴趣,却又并非不可或缺的态度。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阳光正好。苏晚坐在次卧窗边的单人沙发上,膝盖上摊开着那本笔记本,上面是她用铅笔画的一些关于“禁锢与光芒”主题的零碎线条。她思索了片刻,目光似乎是无意地,落在了角落那堆崭新的工具上。
她放下笔记本,起身,走到那堆工具前。动作带着一丝迟疑,仿佛只是出于无聊和好奇。她拿起那支顶级的数位笔,在指尖转了转,感受着它精密的重量和流畅的线条。然后又拿起一小块画布和一管深蓝色的丙烯颜料,挤出一小点在调色盘上,用笔尖蘸取,在画布的边缘,随意地涂抹了一笔。
那颜色浓郁,覆盖力极强,带着一种沉默的力量。
她只是试了这么一笔,便放下了笔,将画布和颜料归位。像是完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尝试,随即又回到了沙发上看书。
整个过程,平静,自然,不带任何强烈的情绪色彩。
但她知道,公寓里无处不在的监控,会将她这“偶然”的尝试,忠实地记录下来,呈送到那个男人的面前。
果然,当天晚上,陆瑾寒回来时,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的时间,比平时更长了一些。他没有直接询问,但在晚餐时,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
“那些工具,还合用吗?”
苏晚正小口喝着汤,闻言,抬起眼,迎上他探究的目光。她的眼神平静,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仿佛才想起这件事的淡然。
“挺好的。”她简短地回答,没有多余的评价,随即又低下头,专注于眼前的食物。
这种轻描淡写的态度,让陆瑾寒准备好的、诸如“不满意可以换”或者“看来你确实需要更好的工具”之类的话,全都噎在了喉咙里。
他看着她低垂的、看不出任何情绪的脸,心底那股熟悉的烦躁感又隐隐升起。他发现自己越来越难以从她这里得到预期的反应。无论是痛苦,屈服,还是欣喜,感激。她像一团柔软的、却无法抓住的迷雾。
“看来,那些东西,也并不能让你真正提起兴趣。”他换了一种方式,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挫败和嘲弄。
苏晚放下汤勺,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动作优雅而缓慢。然后,她抬起头,看着他,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极淡的、类似于思考的痕迹。
“工具只是工具。”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重要的是,用它的人,想表达什么。”
陆瑾寒的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
她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了最具反抗意味的话。
工具只是工具。她是在暗示,即使他给了她最好的物质条件,也无法控制她内心的想法和表达?还是在嘲讽他,试图用这些外在的东西来定义和束缚她?
他盯着她,试图从她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挑衅。但他只看到了一片坦然的、近乎虚无的平静。
这场无声的对话,再次以他的滞涩告终。
然而,这次短暂的交流,似乎成了一个微妙的转折点。
从那天起,苏晚开始“偶尔”使用那些工具。她不会每天都碰,也不会长时间沉浸其中。有时只是用数位板快速勾勒一个构思想法,有时会用铅笔画几张简单的结构素描,有时,甚至会打开那台小型的3D打印机,尝试将某个线条复杂的草图,用白色的建模材料打印出来,拿在手里端详片刻,然后再默默收起来。
她的动作始终从容,不带任何表演痕迹,仿佛真的只是将这些当成了另一种形式的“消遣”。但她选择表达的内容,却不再是栖水镇那些温暖柔和的记忆。
她画被荆棘缠绕的宝石,画在金属牢笼中挣扎的光束,画破碎的镜面里映出的、扭曲而坚定的眼神。她用冰冷尖锐的线条,构建着一个充满矛盾、张力与无声抗争的内心世界。
这些作品,她依旧不会保留。数位图会删除,素描会撕碎,打印出的模型也会被她小心地拆卸,还原成最初的、毫无意义的材料颗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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