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杨宫正殿深处。千盏宫灯无声燃亮,将御座之后描绘着九凤衔珠图的巨大金漆屏风照耀得辉煌似昼,又在御座下方那片冰冷的金砖地面投下浓重的、仿佛凝固血痂般的阴影。
周瓮匍匐在阴影的交界线上,如同一条被抽去骨头的癞皮狗。深绯色绣孔雀的朝服官袍被汗水浸透,紧贴着他如同筛糠般剧烈抖动的脊背,勾勒出异常清晰的骨骼形状。他死死地低着头,额头几乎要磕在冰冷的金砖之上,每一次急促却又强行压抑的呼吸,都带动着脖子上堆积的肥肉微微颤动。手指紧紧抠在地砖缝里,指甲缝里渗满了灰尘,可冰凉的触感却无法驱散那从五脏六腑里蔓延开来的、冻入骨髓的寒气!眼前那片投射在光亮地面边缘的御座巨大阴影,如同无底的深渊巨口,要将他彻底吞噬!
时间仿佛凝固成粘稠的蜜蜡,将每一秒都拖拽得无比漫长。唯有烛火燃烧偶尔爆出的细微“噼啪”声,如同毒蛇吐信,抽打着他紧绷欲断的神经。
终于——
“周瓮。”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慵懒的倦意,如同午后暖阁里的茶烟袅袅。正是高踞在九凤屏风前、那张象征着帝国真正权力巅峰的紫檀雕龙凤椅上的明太后。她的姿态甚至有些闲适,一手支颐,另一只手极其缓慢、一下、又一下地,抚弄着腕子上那枚通体血红、在灯光下泛着妖异光泽的鸽血玉镯。目光低垂,如同端详案头一件还算称手、却随时可以弃置的……陈旧器物。
“哀家对你,可是……一直委以重任的。”她顿了顿,目光仿佛穿透了空气,落在周瓮那颗因恐惧而几乎要垂到地面的秃顶上,“你倒是说说……”尾音拖长,如同冰冷的丝线在空气中悬浮,“……为何?”
周瓮猛地一个激灵!如同被无形的钢针刺穿了脊椎!他强撑着几乎瘫软的身体,喉头滚动着,发出一种近乎呜咽的、变调的嘶哑回音:“回……回太后!臣……微臣!微臣对太后一片赤胆忠心!绝无二心!此心……天日可……可鉴!”他试图拔高声音以示忠诚,却被巨大的恐惧压制得气若游丝,最后的“鉴”字几乎成了蚊蚋呻吟。额角的汗珠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滚落在地,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忠心?”明太后唇角无声地向上弯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那不是笑容,而是刀刃在冰面上划开的细痕。她仿佛听到了世间最滑稽的笑话,轻轻摇了摇头,鬓角点翠凤步摇的赤金流苏随着这个动作,发出极其细微的、冰冷的碰撞轻响。“大错特错。”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却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周瓮骤然停止跳动的心脏之上!“哀家……之所以还让你坐在这个位置上。”她的目光终于从玉镯上移开,如同两道带着实质重量的冰冷探针,穿透空间的距离,牢牢钉在周瓮身上!“不是看上了你那点‘忠心’……而是这巍巍大晟……”她的声音陡然下沉,带着一种洞悉一切腐朽根基的、令人胆寒的冷漠:“……需要你这么一根……悬在百官头顶的鞭子!让他们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能说!”每一个字都如同淬了寒霜的冰针,精准地刺向周瓮最深层的恐惧!“一条时刻会咬人的狗,只要链子攥在主人手里……便永远比只会摇尾乞怜的废物有用!你……可明白了?”
周瓮只觉得一股浓烈的铁锈味直冲喉咙!牙关不受控制地疯狂撞击!咯咯作响!那巨大的压力仿佛将他的内脏都挤压变形!五脏六腑都在痉挛!他甚至无法思考太后话语里的字面意思,只有那“鞭子”、“狗”、“链子”这些冰冷、锋利、将尊严彻底践踏的字眼,如同无数柄烧红的凿子,反复凿刻在他脆弱的神经之上!身体抖得更厉害了,连带着跪伏在地的衣袖都摩擦着地面发出窸窣的颤音,后背上被汗水浸透的袍子更是紧贴着皮肤,传来刺骨的冰凉,如同裹着尸布!
“哀家……”明太后仿佛没有看到他的痛苦,微微前倾了身体,动作优雅得如同蓄势待发的猎隼,“……还知道许多事。比如……你和严罗……”
轰!周瓮的脑中仿佛被投入一颗雷火弹!瞬间炸成一片空白!严罗?!太后……她连他们私下……暗地里的勾连……都一清二楚?!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的血液!
“……背地里谋划过什么?又在……想些什么?”明太后的声音如同从九幽之下传来,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穿透力,“哀家以前……之所以容忍。无非是……”她顿了顿,那轻轻抚摸着血玉镯的指尖微微用力,玉镯在指腹下滑动了一下,折射出的红光掠过她幽深的眼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下一瞬!那声音陡然转厉!如同雷霆炸落云层!带着排山倒海不容置疑的毁灭气势:“但这绝不意味着!你们——!”她猛地一挥袍袖!猩红的凤尾金线在灯光下划出凌厉的寒光!“——可以毫无顾忌!为所欲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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