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序流转,转眼便到了白露。
“白露秋分夜,一夜凉一夜。”贾姨一早便絮叨着古语,将夏季单薄的帐幔撤下,换上了略厚实的青布帐子。晨起推窗,院中的枇杷树叶上果然凝了一层细密的白霜,在初升的日光下闪着晶莹的光。风里那股黏腻的燥热彻底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干爽沁凉的空气,吸一口,带着草木将凋未凋的清冽气息,直透心脾。
“今日白露,得收些清露才好。”贾姨忙着将几个洗净的白瓷瓶摆在廊下洁净的石板上,“收了露水烹茶,最是润肺去燥。”
我帮着摆放瓷瓶,看着那些圆肚细颈的瓶子像一队安静的小卫兵列队迎接晨光,心情没来由地轻快起来。前几日的阴郁仿佛也随着夏日的尾声被一扫而空。
“小小,回头我去李婆婆那儿买些新下的龙眼来,白露吃龙眼,补益最好!”贾姨又念叨起吃食,“再买点新鲜的山药,炖个汤……”
她话音未落,院门外就传来柳茵响亮亮的声音:“贾姨!小小!我们来收露水啦!”
只见柳茵打头,手里提着个小巧的竹篮,阿萝和青娥跟在她身后,三人俱是穿了略厚实的秋衫,脸颊被晨风拂得微红,像三颗沾了露水的新鲜果子。
“就知道你们得来!”贾姨笑得眼角的皱纹都深了,“快进来,正好一起。”
柳茵把篮子往石桌上一放,露出里面几个小碟子,盛着还冒着热气的定胜糕和茯苓饼:“李婆婆铺子今早新出的,还热乎着!阿萝带了自家炒的银杏,青娥带了新蒸的桂花糖藕!”
阿萝细声细气地补充:“银杏是昨儿才敲的,香得很。”青娥则抿嘴笑着,将带来的桂花糖藕放在一旁,那藕片透着蜜色,缀着金黄的桂子,看着就诱人。
院子里顿时热闹起来。我们几个女子,嘻嘻哈哈地在院中花草间穿梭,小心地将叶片上、花瓣间那些圆润可爱的露珠抖落或引到瓷瓶里。露水冰凉,沾在指尖,带来丝丝寒意,却让人精神振奋。
“哎呀!我这瓶快满了!”
“瞧我这片芭蕉叶上的,像不像一盘子碎水晶?”
“小心些,莫晃散了!”
说笑声惊起了檐下窝着的麻雀,扑棱棱飞走了。阳光渐渐明亮,将我们的身影拉长,投在湿润的青石板上。
正忙活着,忽听隔壁墙头传来一声带着笑意的询问:“哟,你们这是……集体打劫露水娘娘呢?”
不用抬头,也知是白琯。只见她又趴在了那老位置上,今日换了件杏子黄的窄袖短襦,配着同色长裤,头发依旧利落束起,像个俊俏的小郎君。她手里也拿着个不小的葫芦瓢,笑嘻嘻地看着我们。
“白娘子!”柳茵最先响应,扬了扬手里的瓷瓶,“白露收清露,可是老传统!你要不要也来?”
白琯眼睛一亮,也不客气:“好啊!等着!”话音未落,她已利落地翻身过墙,轻盈落地,加入了我们“打劫”的行列。她动作快,眼力准,专挑那些凝结了饱满露珠的大叶子下手,不一会儿她那葫芦瓢里就积了薄薄一层。
“还是白娘子厉害!”阿萝看得惊叹。
白琯得意地一扬下巴:“那是,跑江湖的,手脚不快怎么行?”
贾姨看着我们这群年纪相仿的小娘子闹作一团,摇着头,脸上却满是慈和的笑意,转身进灶间去张罗早食和茶水。
露水收集得差不多了,日头也升高了些。我们将各自的“战利品”放在廊下阴凉处,洗净手,围坐在石桌旁分享带来的点心。热糕软糯,银杏香脆,糖藕甜沁,就着贾姨刚沏的、用去年存下的梅花雪水泡的粗茶,说说笑笑,惬意非常。
“白露前后,雁始南飞。”青娥捧着茶杯,轻声说着,“过些日子,就能看到雁阵了。”
“是啊,天要真正凉快了。”柳茵满足地咬了一口糖藕,又看向白琯,“白娘子,你们唱曲的,白露可有什么讲究?”
白琯正拈着一颗银杏把玩,闻言笑道:“我们啊,讲究的可多了!白露时节,嗓子得格外护着,不然一入秋,唱起来就费力。除了收露水润喉,还得吃些秋梨、银耳。班主还会让我们练些应景的曲子,比如《秋鸿》、《霜天晓角》之类的,都是些开阔疏朗的调子,应和这秋高气爽。”
她说着,还轻轻哼了两句《秋鸿》的旋律,声音清越,确有几分鸿雁高飞的意境。
“真好听!”阿萝捧场地拍手。
我看着白琯明朗的笑容,心中那点因“相似”而生的怪异感,在此刻其乐融融的氛围里,也淡去了不少。或许,她只是另一个在这世间努力活着、并且活得很精彩的女子罢了。
说笑间,巷口似乎传来了马蹄声和车轮声,颇为沉稳。我们都停下了话头,侧耳倾听。
声音在院门外停住。片刻,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贾姨擦了擦手,前去应门。门开处,只见一名身着玄色劲装、腰佩短刀的侍卫肃立门外,面容冷峻,身后停着一辆外观朴拙、但用料极为考究的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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