闰六月廿六,午后。
日头依旧明晃晃地悬着,将亭台楼阁的影子都晒得缩成了一团。听雪轩内却因临水而建,又放置了冰鉴,尚存一丝宜人的凉意。方才与表哥共用午膳的余温,还柔柔地熨帖在心口。
表哥今日心情似乎不错,虽未多言,但眉眼间的神色比往日舒展,甚至还问了她一句钱塘的饮食可还习惯。只这一句,便足以让她回味半晌。她小心翼翼地接话,谈论着近日读的诗集,声音放得愈发柔婉,眼波流转间,皆是恰到好处的仰慕与娇羞。
表哥听着,偶尔颔首,唇边那抹惯有的浅笑,在她看来,也比平时多了几分真实的温度。她几乎要以为,母亲和舅母的安排,终究是有效的,表哥的心,并非铁石一块。
带着这份微醺般的愉悦,她扶着翠浓的手,袅袅娜娜地往回走。脑海中还盘桓着表哥方才饮茶时,那修长手指执着白瓷杯的优雅姿态。
然而,这份好心情,在走到通往听雪轩的月洞门前时,戛然而止。
一道高大挺拔、带着不容忽视存在感的身影,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峦,堵在了那必经之路上。玄色劲装,轮廓刚硬,不是谢屹又是谁?
林婉儿脸上的浅笑瞬间僵住,心头那点旖旎的暖意,如同被兜头泼了一盆冰水,迅速冷却下来。怎么又是他?阴魂不散!
她下意识地蹙起了柳眉,脚步也顿住了,只想立刻转身避开。可谢屹已经看到了她,那双锐利的眸子直直地望过来,带着军人特有的专注,让她无所遁形。
“林小姐。”谢屹拱手行礼,声音低沉有力,打破了周遭的静谧。
他今日未佩刀剑,但那身久经沙场的气势却丝毫未减,与这精致婉约的园林景致格格不入。林婉儿只觉得他连呼吸都带着一股子与她格格不入的、属于旷野的风沙气。
她勉强压下心中的厌烦,维持着最基本的礼仪,微微屈膝还礼,声音却淡得像一抹即将散去的烟:“谢表哥。” 心中却在腹诽:真是煞风景!专挑人心情好的时候来添堵。
“方才路过,见园中荷花开得尚好,想起林小姐似乎颇爱此花,便在此等候,想邀小姐一同观赏片刻。”谢屹开门见山,目光坦诚,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又是赏荷?林婉儿几乎要冷笑出声。他难道就没有点新鲜的由头吗?况且,她方才与表哥在一起时,心情正好,谁有兴致陪他这个武夫去看什么残荷!
她垂下眼睫,避开他那过于直接的注视,用绣帕轻轻掩了掩唇角,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疏离与推拒:“谢表哥好意,婉儿心领了。只是方才用罢午膳,身子有些倦怠,恐难奉陪。且日头正毒,世子也当以身体为重,莫要中了暑气才是。”
她的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全了礼数,又明确表达了拒绝。她相信,但凡有点眼力见的,都该知难而退了。
然而,谢屹却像是完全听不懂她的弦外之音,闻言,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似乎想确认她是否真的“倦怠”。他看到她刻意维持的、略显苍白(或许有几分是真实的,因着确实有些扫兴)的脸色,刚毅的脸上掠过一丝迟疑。
“既如此……是在下冒昧了。”他沉默一瞬,终究没有强求,只是语气里那微不可闻的失落,还是被林婉儿捕捉到了。
她心中非但没有丝毫怜悯,反而升起一股莫名的快意。看吧,就算你是镇北将军世子又如何?在我林婉儿面前,还不是要碰钉子?
“表哥若无他事,婉儿便先回去歇息了。”她不想再多纠缠一刻,微微颔首,便扶着翠浓,绕过他,径直往听雪轩内走去。
她能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如同实质般,一直追随着她的背影,带着一种她无法理解、也不愿去理解的执着。
直到踏入听雪轩的门槛,将那恼人的身影彻底隔绝在外,林婉儿才缓缓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什么重担。可心底那份因表哥而生的愉悦,却终究是被搅散了,只剩下些许烦躁的余烬。
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被烈日炙烤得有些发蔫的荷花,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浮现出谢屹那张刚硬的脸。
真是……不知所谓!
她甩甩头,将那张脸从脑海里驱散。比起表哥的清贵优雅,谢屹这种莽夫,连在她心上留下痕迹的资格都没有。
只是,为何心底深处,会有一丝极细微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如此强势关注的、隐秘的悸动呢?
不,那一定是错觉。是这天气太热,让人心神不宁的缘故。
她定了定神,吩咐翠浓:“去把前日舅母派人从京城送来的那匣子南海珍珠拿出来,我要重新串一串。” 她需要做点别的事情,来填补这突如其来的、令人不快的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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