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湖心亭小坐片刻,喝了杯船家提供的、滋味粗粝却带着暖意的姜茶,林婉儿又坐不住了。她见湖对岸孤山一带在雨雾中影影绰绰,便又起了兴致。
“表哥,听说孤山梅花极有名,虽未到盛放之时,但去看看梅树姿态也是好的?还有那放鹤亭的故事,我也想去听听。”
阮郁从善如流,并无不可。于是二人复又登岸,沿着苏堤缓缓而行。堤上行人稀疏,唯有雨打树叶的沙沙声不绝于耳。林婉儿撑着伞,步履轻快,依旧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从京中趣闻说到钱塘风物,又从衣衫首饰说到诗词歌赋,试图在各个方面都与阮郁找到共同话题。
阮郁大多时候只是耐心听着,偶尔在她询问时,才简洁地介绍一两句孤山的历史典故,或是点评一下她引用的诗句。他的态度始终温和有礼,却也带着一种难以逾越的无形屏障。林婉儿几次试图将话题引向更私密、更涉及未来的方向,都被他不动声色地避开或引开。
行至孤山脚下,果然见到片片梅林。此时确实不是花期,只有光秃秃的、形态各异的枝干在雨水中静默矗立,别有一种苍劲孤峭之美。
林婉儿却似乎有些失望,撇了撇嘴:“原来没开花呀,光秃秃的,有什么好看。”她更感兴趣的,是那些流传于钱塘的、关于前代隐士的传说。她指着山腰一处隐约可见的草堂遗迹,问道:“表哥,听说以前有高人曾隐居于此,是真的吗?”
阮郁负手而立,目光掠过雨雾中苍茫的山色,缓声道:“确有此说。前朝(指晋室南渡之后)便有避世之人,慕此间山水清幽,结庐而居,寄情丘壑,与渔樵为伍,与麋鹿为友,倒也逍遥自在。”他并未提及具体名姓,因这类隐逸故事在江南一带流传甚多,往往真假难辨,但其代表的远离尘嚣、回归自然的精神,却是此时士人心中常见的向往。
林婉儿闻言,却不以为然地摇摇头:“隐居?那也太清苦寂寞了。放着好好的城池不住,繁华不享,偏要跑到这荒山野岭来餐风饮露,岂不是自讨苦吃?”她站在一处可以避雨的小亭下,望着亭外被雨水浸润得愈发青翠的苔藓,“人生在世,若不能享尽世间锦绣,位居人上,岂不枉费?”
阮郁目光依旧停留在远处朦胧的湖光与坚韧的梅枝上,闻言淡淡道:“人各有志。彼辈所求,或许正是这分世人眼中的‘清苦’所带来的内心安宁与精神无羁。锦绣繁华,如同这湖上烟云,聚散无常,唯有心中的自在天地,方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归处。” 他的话语中,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对那种超然状态的认同,这或许也与他内心深处对京城名利场的些许厌倦有关。
林婉儿并未听出这层含义,只觉得表哥又在说些她不太懂的、玄之又玄的道理。她摇摇头,带着娇嗔道:“表哥你说得也太远了。我只知道,人生得意须尽欢。就像现在,能和表哥你一起在这湖光山色中游玩,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快乐和‘锦绣’了。”她说着,目光灼灼地看向阮郁,意图明显。
阮郁却仿佛没有接收到她话语中的深意,目光依旧停留在远方,语气平和无波:“能偷得浮生半日闲,与妹妹共赏这雨中西湖,确是乐事。”
他这话答得滴水不漏,既肯定了此刻,又严格限定在“兄妹”与“共赏风景”的范畴内。林婉儿眼底闪过一丝挫败,但很快又被更甜美的笑容掩盖。她走到阮郁身边,与他并肩而立,也望向那片苍茫的湖色,试图营造一种并肩看风景的亲密氛围。
“说起来,”林婉儿仿佛忽然想起,语气随意地说道,“我前几日在一次宴席上,遇到一位姓苏的娘子,好像叫什么……苏小小?听说诗才琵琶都很是不错,在钱塘颇有名气。表哥你可听说过她?”
阮郁心中微动,面色却丝毫未变,只轻轻“嗯”了一声,目光依旧看着湖面,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略有耳闻。钱塘人杰地灵,有才之士辈出。”
林婉儿仔细留意着他的反应,见他如此平静,心中稍安,却又有些不甘,便故作天真地继续道:“那位苏娘子瞧着倒是沉静,与我说话也颇为客气。只是……我总觉得她身上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劲儿,好像跟我们这些人不太一样。不过想想也是,她那样的出身,能混到如今这般名声,想必也是极不容易的。”她话语中带着不易察觉的轻蔑,试图给苏小小贴上“出身低微”、“混名声”的标签。
阮郁终于转过头,看了林婉儿一眼,那目光平静依旧,却让林婉儿没来由地心中一紧。他缓缓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英雄不问出处,才情亦不论出身。能得钱塘文士推崇,必有其过人之处。” 他语气依旧温和,但话语中的内容,却明确地反驳了林婉儿隐含的贬低。
林婉儿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讪讪道:“表哥说的是,是婉儿失言了。”她心中却愈发警醒,表哥竟然会为那个苏小小说话?虽然听起来只是秉持公道的客观评价,但这本身就已非同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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