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阴霾笼罩钱塘,湿冷的空气仿佛能拧出水来,粘稠地附着在飞檐翘角、石板路以及行人的眉梢。驿馆书房内,阮郁刚送走一位前来汇报漕运琐事的属官,揉了揉因长时间审阅密报而微感酸涩的眉心。窗外天色灰暗,与室内沉凝的气氛几乎融为一体。
恰在此时,一阵轻快而略显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清脆如银铃般的呼唤:“表哥!表哥你在吗?”
是林婉儿。阮郁几不可察地轻叹一声,迅速将桌案上几份涉及漕运关键的卷宗收入暗格,面上已重新挂起那副无可挑剔的温和笑容。他刚站起身,书房门便被轻轻推开,林婉儿那张明媚鲜妍的脸庞探了进来。
她今日穿了一身海棠红绣折枝玉兰的锦缎袄裙,领口围着雪白的狐裘,梳着精致的惊鸿髻,簪着整套的赤金镶红宝头面,在这灰暗的天气里,显得格外耀眼,也……格外与环境格格不入。
“婉儿妹妹,”阮郁语气温和,带着兄长般的包容,“今日怎么有空过来?天气不佳,莫要着了风寒。”
“整日在屋里闷着,骨头都要生锈了!”林婉儿嘟起嘴,带着娇嗔走到书案前,目光快速扫过空荡荡的桌面,随即落在阮郁脸上,眼中满是期盼,“表哥,你来钱塘这些时日,定然将好玩的地方都摸熟了吧?今日难得你似乎不忙,陪我去西湖走走可好?都说‘晴湖不如雨湖’,这烟雨蒙蒙的,定然别有一番风味!”
她眨着那双看似天真无邪的大眼睛,话语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缠磨劲儿。阮郁深知这位表妹的性子,若不应允,她定会寻由头一直纠缠下去,反倒耽误正事。况且,于情于理,他作为表哥,陪初来乍到的她游览一番,也属应当。
“也好。”阮郁从善如流地点头,笑容依旧和煦,“今日确无紧急公务。便陪你去湖边走走,只是天气寒湿,需得多添件衣裳。”
林婉儿立刻喜笑颜开,仿佛得了什么天大的好处:“我就知道表哥最好了!我这就让丫鬟去取斗篷!”
片刻后,两人各撑着一把油纸伞,出了驿馆,登上早已备好的马车。马车内部铺着厚实的软垫,角落里还放着暖炉,与外面的湿冷截然不同。林婉儿兴致勃勃地撩开车帘一角,打量着窗外湿漉漉的街景,口中不时发出评论:
“这钱塘的街市,瞧着倒也比想象中热闹些……只是这铺面,终究不如京里的气派。”
“哎呀,你看那人穿的衣裳,颜色好生奇怪……”
“表哥,那是什么铺子?闻着好像有股甜香味儿?”
阮郁靠坐在另一侧,目光平静地掠过窗外熟悉的景致,对林婉儿的点评大多报以温和的浅笑,或简单解释一两句,并不多言。他的心思,大半还停留在方才未看完的卷宗上,那些关于漕粮损耗的微妙数字,如同这天气一般,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
马车行至西湖边。如林婉儿所言,雨中的西湖确有一番不同于晴日的韵味。水天一色,皆是一片迷蒙的灰白,湖面烟波浩渺,远处的山峦、亭台楼阁都隐在薄纱般的水汽之后,若隐若现,平添了几分神秘与空灵。湖岸边杨柳枝条低垂,挂着晶莹的水珠,偶有乌篷船慢悠悠地荡过,划破一池平静,桨声欸乃,更显四周寂静。
林婉儿显然很满意这番景致,她深吸一口潮湿清冷的空气,脸上露出陶醉的神情:“果然名不虚传!这烟雨西湖,比起京城的金明池,更多了几分仙气呢!”她撑着伞,沿着湖岸漫步,时不时指着某处,让阮郁帮她看,或是试图吟诵几句应景的诗句,虽辞藻华丽,却总显得有些刻意和浮于表面。
阮郁跟在她身侧半步之后,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目光掠过湖光山色,心中想的却是另一番景象。他想起了属下回报中提到的,那位苏小小娘子似乎颇爱雨中游湖,曾于类似的天气里,在湖边吹奏洞箫,箫声清越,与这雨景相融,据说闻者心静。那该是怎样一番光景?与眼前表妹的活泼喧闹,截然不同。
“表哥,你看那处亭子!”林婉儿忽然指着湖心一处飞檐,“我们过去坐坐可好?在那里赏雨,定然极好!”
阮郁收回思绪,含笑点头:“那是‘湖心亭’,确是观景佳处。走吧。”
他招来一艘小船,两人登船向湖心亭而去。小船破开墨绿色的湖水,涟漪一圈圈荡开。林婉儿坐在船头,兴奋地看着四周水汽弥漫的景色,不时回头与阮郁说笑。阮郁则安静地坐在船尾,望着船夫沉稳摇橹的背影,以及那被船桨搅动的、深不见底的湖水,仿佛能看到水下潜藏的、与他正在调查的事情相关的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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