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车跟在那个泥泞中跋涉的小女孩身后,以近乎蠕动的速度,又前行了约莫一里地。路的一侧,山坡稍缓处,依稀能看到几缕炊烟。小女孩到了这里,像只识途的小鹿,离开大路,拐上一条更窄、几乎被杂草淹没的羊肠小道,身影很快消失在坡后的竹林里。
“那就是野猪沟了。”李卫国轻声说,像是在做一个注解。
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那条吞噬了小女孩身影的小路,心里堵得厉害。
车子继续向前,颠簸了半个多小时,视野终于稍微开阔了一些。一个规模稍大的村落出现在眼前,依着山势,层层叠叠地散落着几十户人家,大多是黄泥垒墙、黑瓦盖顶的旧屋。村口立着一根斑驳的木杆,上面挂着一个早已锈蚀、看不出原貌的大喇叭。一棵巨大的老槐树伫立在村口,枝干虬曲,像一把撑开的巨伞,树下围着几个石墩。
这就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地,山南乡的坳背村。
车子刚在槐树下停稳,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中山装、头发花白的老人,就在几个村干部模样的人的簇拥下,快步迎了上来。他约莫六十多岁年纪,身材干瘦,背微微佝偻,但脚步却异常扎实,脸上刻满了深深的皱纹,像这大山的褶皱,一双眼睛却异常清亮,透着山里人特有的执拗和历经风霜的沉稳。
“是林县长吧?欢迎欢迎!”老人伸出粗糙得像老树皮一样的手,紧紧握住我的手,力道很大,“我是坳背村的支书,姓杨,杨大山。”他的声音洪亮,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杨支书,你好,打扰你们了。”我用力回握了一下,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的老茧。
“哎呀,林县长您太客气了!您能来我们这山旮旯里,是我们全村人的福气!”杨支书热情地拉着我的手,往村里引,“路上不好走吧?这破路,真是委屈您了!”
他这话说得真诚,没有丝毫的虚套,让我对这个老支书瞬间生出了几分好感。
村委会就在老槐树后面不远,是几间同样低矮的土坯房,门口挂着的木牌,“坳背村村民委员会”几个字已经有些模糊。会议室里,光线昏暗,只有一张破旧的长条桌和几条长凳,墙壁上贴着些早已泛黄的文件和宣传画。
落座后,村干部们显得有些拘谨,双手放在膝盖上,眼神里带着好奇,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杨支书倒是很坦然,他吩咐一个年轻村干部:“去,给林县长倒碗水来,用咱们后山打的泉水泡!”
水很快端上来了,盛在一个粗瓷大碗里,清澈见底,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甘甜。
“林县长,我们坳背村,穷,也没啥好招待的,就这口水,还算是甜的。”杨支书看着我,目光坦诚。
我喝了一口水,放下碗:“杨支书,我这次来,就是想听听真话,看看真实情况。咱们坳背村,眼下最难的,是什么?”
这话一出,会议室里安静了一下。几个村干部互相看了看,最后目光都落在了杨大山身上。
杨支书掏出一个小小的铁皮烟盒,卷了一支粗大的旱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变得有些悠远。
“最难的吗?”他吐出一口烟,声音低沉了些,“说起来,哪都难。但最卡脖子的,还是外面那条路,您来时候走过的‘阎王路’。”
他用的这个词,让我的心猛地一沉。
“就因为这路,山里的好东西运不出去,只能烂在地里,或者让那些黑心贩子往死里压价。村里的娃娃们上学难,老人们有个急病,往外送更是要命。”他用粗糙的手指敲了敲桌面,“前年,村东头老李家的媳妇,夜里突发急症,等大家用门板把她抬到乡卫生院,人……人就没了。要是路好,能赶上啊!”
他的声音里没有太多的激动,只有一种沉重的、被现实反复捶打后的无奈。但这平静的叙述,比任何慷慨激昂的控诉都更有力量。
“跟乡里、县里反映过吗?”我问。
“反映?年年反映!”旁边一个憋了半天的村干部忍不住插话,“报告打上去一摞一摞的,都是石沉大海!最多的时候,乡里来说要勘测,来了几个人,拿着杆子比划了半天,吃了顿饭就走了,再没下文!”
杨支书瞪了那个村干部一眼,后者悻悻地闭上了嘴。
“林县长,您别见怪。”杨支书转向我,语气缓和了些,“下面人心里有气。我们也知道,县里困难,用钱的地方多。可能……可能我们坳背村,确实太偏了,不值得花那么大代价吧。”
他这话,带着一种近乎认命的苦涩,像一根针,扎得我心里刺痛。那种因为地处偏远就被“不值得”的想法,我在省里的一些讨论中隐约听到过,但此刻从一位老支书口中说出来,带着血淋淋的现实温度。
“没有什么不值得!”我下意识地提高了声音,打断了他,“每一个村子,每一个百姓,都值得!路,必须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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