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刚沉进西山,最后一缕余晖还恋恋不舍地扒着少室山的山脊,前军的帐篷刚扎到第三排。士兵们正忙着固定帐篷的绳索,铁桩砸进冻土的“砰砰”声里,混着远处山涧的流水声,透着股难得的安稳。谁也没留意,西天的云层突然被撕开一道口子,一道赤红的光如烧红的铁条,带着尖锐的呼啸,猛地划破了刚暗下来的天幕。
那光来得极快,快得让人来不及眨眼,像谁蘸着血在靛蓝的天幕上狠狠划了道痕,丈长的焰尾拖在身后,燃尽的星屑如碎金般簌簌坠落。它不偏不倚,直挺挺地朝着先锋营的帐篷区砸下来,空气里瞬间弥漫开一股硫磺的刺鼻味,连山风都被烤得发烫。
尹喜正在中军帐核对星图,案上的烛火突然被一股莫名的气流掀得剧烈摇晃,帐外士兵的惊呼声像炸雷般响起:“流星!是流星!”他心里咯噔一下,猛地掀帘而出——只见那火流星撞在地上的瞬间,地面仿佛被生生剜去一块,爆起的火光如打翻的熔炉,赤金色的焰浪腾起丈高,将半个营地照得通红。焦糊的帆布碎片混着火星腾空而起,有的打着旋儿飘向夜空,有的坠落在干草堆上,立刻燃起小小的火团,像一群翅膀被烧残的蝴蝶,在暮色里挣扎飞舞。
“快!救火!”尹喜的声音劈碎了短暂的死寂,他反手抓起案上的佩剑,剑鞘撞在帐柱上发出“哐当”一声,人已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靴底踏过刚铺的干草,惊起一片火星,裤脚被热浪烤得发皱,他却浑然不觉,眼里只映着那片熊熊燃烧的帐篷。
先锋营的帐篷是按“天阵”排布的,五座灰布帐篷呈“井”字铺开,取“金木水火土”五行相生之意,本是借星象稳固军阵。此刻居中那座主帐已塌成黑黢黢的一团,原本结实的木柱被烧得噼啪作响,炭化的碎屑不断往下掉,浓烟裹着焦糊味呛得人睁不开眼。隐约能听见帐篷深处传来断续的呻吟,像被火舌舔舐的野兽在低泣,每一声都揪得人心头发紧。
“李校尉!李校尉在里面!”几个士兵疯了似的扑过去,手里的长矛胡乱挑开燃烧的帆布,火星溅在他们冻得通红的脸上,烫出一个个细密的红点,他们却浑然不觉,只顾着嘶哑地喊着先锋营校尉李敢的名字。李敢是军中老将,从函谷关就跟着尹喜,昨夜还笑着说要亲手斩了犬戎头领,给洛阳百姓报仇。
尹喜按住一个要往火里冲的年轻士兵,那士兵的胳膊已被火星燎起了水泡,却还在拼命挣扎:“先生!让我进去!李校尉还在里面!”尹喜没说话,只是俯身从旁边的火堆里拖出一根焦黑的木柱——那本是用来支锅的,此刻一头还燃着暗红的炭火。他深吸一口气,借着风势猛地往塌落的帐篷顶上撞去,“咔嚓”一声,烧脆的帆布裂开道尺宽的口子,露出里面蜷缩的身影,正是李敢。
李敢的甲胄已被烧得变了形,护心镜裂开蛛网般的纹路,半边脸被烟火熏得焦黑,头发卷曲成焦炭,只有眼睛还微微睁着,映着跳动的火光。看见尹喜,他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最终只咳出一口黑血,溅在尹喜的手背,滚烫而粘稠。他的右手却死死攥着块羊皮,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羊皮边角已被火焰舔得卷曲发黑,隐约能看出上面画着密密麻麻的线条——那是刚画好的前军布防图,标注着犬戎可能出没的山道和伏击点。
尹喜小心地掰开他僵硬的手指,接过布防图时,指尖触到他逐渐变冷的手,那只曾握了三十年长矛的手,此刻冰冷得像块石头。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眼前阵阵发黑。
“先生,这……”副将王恒跟在后面,脸色惨白如纸,他指着流星坠地的地方,那里陷出个三尺深的坑,坑边的泥土都被烤成了砖红色,散发出灼热的气息,偶尔还有火星从焦土里冒出来,“这星象……太凶了。”
尹喜抬头望向夜空,流星划过的轨迹还未散尽,像一条褪色的红绸,在靛蓝的天幕上若隐若现。他忽然想起《甘石星经》里的句子:“流星入营,色赤者为灾,主先登之将折损。”晨观星象时,他明明见“天街星”明亮如炬,天街星主“军旅之道”,此星明亮本是“行军平顺”之兆,怎么会突然降下如此凶兆?是哪里出了错?是自己漏看了什么?
他转身回中军帐,帐帘被风吹得“啪嗒”作响,案上的《夏小正》被气流掀得哗哗乱翻,仿佛在无声地提醒着什么。尹喜一把按住书页,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从“紫微垣”翻到“太微垣”,再到“天市垣”,终于在“杂星篇”找到一行蝇头小注:“流星犯天街,虽明亦有殃,主伏兵暗伺。”墨迹已有些模糊,却是字字如锥——原来如此!天街星虽亮,却被这赤色流星冲犯,亮光是表象,暗藏的凶险才是真机,这是“明吉暗凶”之兆!是他太过依赖星象的“平顺”表象,忽略了星轨交错间暗藏的警示,才让李敢和这些弟兄白白送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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