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星还没在东方天际露头,少室山道上已响起细碎的马蹄声。夜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绒布,将山梁、崖壁、栈道都裹在里面,只有天上的星光漏下几缕,在结冰的路面上洒下点点碎银。
这条路确实险。左侧是刀削般的陡峭山壁,上面挂满了冰棱,长短不一,最长的足有三尺,像无数把倒悬的尖刀,在星光下闪着冷光,偶尔有冰棱坠落,砸在下方的岩石上,发出“咔嚓”的脆响,在山谷里荡开很远。右侧是深不见底的山涧,黑黢黢的像张巨口,只能听见水流撞击岩石的轰鸣,那声音混杂着冰碴摩擦的“咯吱”声,让人不敢多看一眼。
士兵们牵着马,小心翼翼地在仅容一人通过的栈道上挪动。栈道是在崖壁上凿出的石窝,铺着朽坏的木板,积着薄雪,走上去“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塌。甲胄碰撞的声音被刻意压低,只有马蹄踩在冰面上的“咯吱”声,还有士兵们粗重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山谷里来回回荡,像谁在低声诉说着路途的艰难。
尹喜走在队伍最前面,手里展开的星图被夜风掀得微微颤动。他借着皎洁的月光辨认方向,羊皮纸上标注的“少室山道”路线用朱砂画了道醒目的红线,此刻正指向东方。岁星悬在天际,像一颗缀在黑丝绒上的碎金,光芒虽淡,却异常稳定,没有丝毫偏移——《甘石星经》说“岁星东行,其道不偏”,这意味着他们的路线没有错,正顺着天命指引的方向前进。
“先生,歇会儿吧?”身后传来年轻士兵的声音,带着些微的喘息。尹喜回头,见是阿元,就是那个怀揣干花的洛阳兵,此刻正扶着一个腿抽筋的老兵,额头上全是汗,顺着冻得发红的脸颊往下淌,滴在胸前的甲胄上,瞬间凝成了小冰晶。老兵疼得龇牙咧嘴,按着膝盖直哼哼,花白的胡子上挂着霜。
尹喜停下脚步,看了看星图。图上标注的“氐宿”已经从东方升起,四颗星像一串珍珠,在天幕上格外清晰。氐宿主“旅行”“迁徙”,此刻星光明亮,没有丝毫杂光,正是“行旅安稳”之兆。“歇一刻钟。”他说,声音在风中散得有些淡,“让马也喘口气,喂点草料。”
士兵们纷纷靠向山壁,找了背风的角落歇脚。有人从怀里掏出麦饼,饼硬得像石头,得用牙一点点啃;有人解开水壶,倒出的水带着冰碴,喝下去喉咙一阵发紧。阿元啃着麦饼,眼睛却没闲着,忽然指着山涧对面的崖壁,声音压得极低:“先生,你看那是什么?”
尹喜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对面崖壁的阴影里,隐约有几点橘红色的光点在闪烁,忽明忽暗,像是有人举着火把在移动,轨迹杂乱无章,既不像是商队的有序行进,也不像是巡逻兵的规律巡查。他心里一紧,迅速从行囊里掏出青铜浑仪,调整窥管对准那些光点——浑仪的刻度显示,光点的方位恰在“氐宿”的边缘,而《夏小正》里“氐宿遇客星,途有窥伺”的句子此刻在脑海里格外清晰。
“是犬戎的斥候。”尹喜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他们在查山道,怕是料到会有援兵。”他迅速挥手示意士兵们熄灭火把,“都别出声,贴着山壁走,马蹄用布裹上。”
队伍立刻安静下来,连咳嗽声都被硬生生憋了回去。几个老兵熟练地解下马鞍旁的麻布,将马蹄层层裹住,马似乎也察觉到了危险,只是不安地甩了甩尾巴,没有发出嘶鸣。那些光点在崖壁上晃了半天,像几只不安分的萤火虫,渐渐往远处的山坳里去了,山涧里只剩下风声穿过石缝的“呜呜”声,像谁在暗处叹气。
阿元拍了拍胸口,长舒一口气,小声问:“他们怎么知道咱走这条路?少室山道不是只有采药人才走吗?”
尹喜望着岁星的方向,那颗星的光芒不知何时微微颤动了一下,像被风吹得发颤。“因为紫微垣的暗斑。”他说,声音里带着些微的沉重,“王气衰了,什么妖魔鬼怪都敢出来晃悠。”他从怀里摸出那本磨破角的《夏小正》,借着月光翻到“紫微垣”那页,指尖在“帝星失位,小星僭越”的批注上顿了顿,墨迹已有些模糊,“幽王把王气败光了,犬戎自然觉得有机可乘,早就把通往洛阳的路都盯紧了。”
歇够了,队伍继续前进。天蒙蒙亮时,他们翻过了一道山梁,眼前突然开阔起来——山脚下的河谷里,竟有一片小小的村落,不过十几户人家,茅草屋顶上覆盖着薄雪,几缕炊烟正从烟囱里升起,像一条条细细的白带,在晨光中缓缓飘散。
“有人!”阿元惊喜地喊道,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他已经很久没见过安稳的村落了。
尹喜勒住马,示意大家停下。他举起浑仪观测了片刻,河谷上方的“天社星”亮得很稳,四颗星排成一行,光芒柔和,没有丝毫紊乱——天社星主“土地、生民”,主“安宁无虞”,这星象意味着村里是安分守己的百姓,没有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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