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将至,函谷关的空气却仍像口烧红的铁锅,连风都带着火星子。尹喜站在观星台的最高处,望着南天那颗愈发炽烈的星——天狼星此刻正悬在井宿之南,赤红色的光芒像跳动的火焰,连周围的星云都被染成了橘色,远远望去,宛如一头张着血盆大口的猛兽,正对着关城吞吐焰气。
《甘石星经·狼星篇》的竹简在袖中发烫,尹喜摸出其中一卷,借着月光看清“天狼焰则旱魃肆”的刻字,笔尖划过的沟壑里仿佛都渗出焦灼的热气。他举起青铜望筒,镜中星象愈发狰狞:天狼星的光带呈锯齿状,像被撕碎的火焰,《夏小正》里“狼一星在东井南,色若狐白体如犬”的描述,此刻竟显得过于温和——这星的赤光比三日前烈了数倍,星核处甚至泛起紫黑,像烧到极致的炭火。
“先生,西市有人抢水了。”李信喘着粗气登上观星台,衣襟被汗水浸透,贴在背上像块湿布,“张老栓的儿子护着分到的半瓢水,被三个外乡流民打了,额头淌着血呢。”
尹喜放下望筒,指腹在星图上天狼星的位置重重一点。那里用朱砂画着头狼,狼口正对着关城的市井,旁注着《甘石星经》的断语:“天狼主兵旱,焰盛则生乱,威慑可安。”他忽然想起父亲曾说,天狼星虽主凶,却也有“威而不暴”的变数,就像猛兽虽烈,若能驯其势,反能镇住群兽。
“去取祭器,备三牲,今夜祭星。”尹喜的声音在夜风中带着股肃杀,“再让里正召集丁壮,持械巡夜,凡抢水、哄抬物价者,按关规处置,不必请示。”
李信有些犹豫:“祭星?百姓们怕是觉得……”
“不是求星,是示心。”尹喜打断他,从案头取过面铜镜,镜面被月光照得发亮,“天狼星主威慑,咱就得让它看到,关城有镇住乱子的底气。你看这镜,能聚光,待会儿祭星时,用它把月光引到狼星的方位,这叫‘以明对焰’,是老法子。”
三更时分,观星台的露台上摆起了祭案。案上的三牲——一只褪了毛的羊、半扇猪、一尾干鱼,都是百姓们从口粮里省出来的,旁边还摆着三坛老酒,酒坛口用红布封着。尹喜穿着件玄色祭服,手持玉圭,对着天狼星的方向躬身行礼。
百姓们围在台下,多数人脸上带着惶恐。张老栓捂着儿子的伤口,血染红了半条胳膊,他望着那赤烈的狼星,声音发颤:“先生,这星是不是要降灾了?十年前大旱,也没见它这么红过。”
“是灾,也是警示。”尹喜的声音透过夜色传下去,玉圭在手中微微发亮,“《甘石星经》说‘天狼焰起,非为噬人,为警懈怠’。它看着咱呢,要是自乱阵脚,才真会遭祸;要是守着规矩,它就护着咱。”
他让人点燃火把,三十支火把在观星台周围排成圈,火光映着众人的脸,忽明忽暗。尹喜举起铜镜,将月光聚成束,射向天狼星的方向,光束在夜空中划出道银线,像根缰绳,要套住那头喷火的猛兽。
“丁壮听令!”尹喜的声音陡然提高,“分三班巡夜,每班十人,持棍带绳,见寻衅滋事者,先捆后报!储水点加派两人看守,谁也不许多领一勺水!”
张老栓的儿子突然喊道:“俺也去!俺有力气,能打跑那些抢水的!”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很快,二十多个年轻汉子站了出来,手里握着锄头、扁担,眼神里的怯懦被愤怒取代。尹喜看着他们,忽然笑了:“天狼星再凶,也凶不过齐心的人。”
次日清晨,抢水的三个外乡流民被捆在关城的旗杆下。他们低着头,脸上沾着尘土,其中一个还在嘟囔:“渴得快死了,抢点水怎么了……”
尹喜让人给他们松了绑,递过去半瓢水,声音平静:“水可以给,但规矩不能破。关城的水,是按人头分的,你要是肯帮着巡夜,每天也能领到一瓢,要是再抢,就只能赶出关去。”
流民们愣了愣,接过水一饮而尽,然后扑通跪了下来:“俺们错了,俺们愿意巡夜!”
消息传开,关城里的气氛变了。百姓们不再闭门自守,而是互相帮衬——东家的水缸见底了,西家就匀出半瓢;谁家的孩子中暑了,邻居就送来薄荷水。张老栓带着丁壮巡夜时,还教大家编了段顺口溜:“狼星红,人心齐,守着规矩饿不着;你一勺,我一瓢,省下活水浇豆苗。”
夜里,尹喜再登观星台,见天狼星的赤焰果然减了些,边缘泛出淡淡的银白。他翻开《甘石星经》,在空白处写下:“天狼焰盛,非因星凶,因人失序;焰减,非因星慈,因众齐心。”
李信提着盏油灯走来,灯芯爆出个火星:“先生,陈长老说,要给储水点立块碑,刻上‘均分’二字。”
尹喜望向关城的灯火,每家窗台上都亮着盏小油灯,像星星落在了人间。他忽然明白,天狼星的“威慑”,从来不是要吓唬人,而是要逼出人的血性和规矩——就像烈马,得有缰绳牵着,才不会乱闯,可缰绳的另一头,攥在齐心的人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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