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那宋公明统率三军,讨平了淮西王庆之乱,便将十万余众兵马分作五路,启程班师。此番出征日久,将士们除却各州县留营镇守的,倒也有不少因连年征伐、未得封赏而心生倦意,思归故里的。当下这十余万兵马离了淮西地界,一路朝着东京汴梁进发。所到之处,军纪严明,秋毫无犯,百姓们感其恩义,纷纷以香花灯烛相迎,跪地拜送。这一日,大军又行了数日路程,来到一处所在,地名唤作秋林渡。这秋林渡地处宛州内乡县秋林山之南,山间泉石清幽,景色殊为秀丽。宋江骑在马上,遥遥望见那山间景致,又仰头观瞧天上,只见空中数行塞雁,全部依序,高低错落乱飞,且皆发出惊鸣之声。宋江瞧在眼里,心中暗自生疑。正疑惑间,忽听得前军一阵喝彩之声传来。宋江忙唤过身边亲随,吩咐道:“你且速去前军打听打听,究竟是何事。”那亲随领命,飞马而去。不多时,便飞马回报:“启禀头领,原来是众将喝彩浪子燕青,他向来精通弩箭,却从未学过弓箭。今日他初学弓箭,对着空中射雁,箭无虚发,方才这一会儿工夫,便射下十数只鸿雁,众将士见此,无不惊叹。”宋江听罢,微微皱眉,吩咐道:“速将燕青唤来。”不多时,只见燕青身背弯弓,腰插利箭,飞马而至,身后马背上,还捎带着数只死雁。燕青来到宋江面前,翻身下马,离鞍而立,垂手站在一旁。
宋公明端坐马上,眉头微蹙,目光落在燕青身上,开口问道:“适才可是你射了那群大雁?”燕青赶忙答道:“回哥哥,小弟今日初学弓箭,恰见空中一群大雁飞过,一时兴起便试着射了几箭,哪料想竟十分顺手,箭箭都射中了。”宋江听罢,轻轻叹气,语重心长道:“身为军中之人,学射弓箭本是分内之事,射得中也是你的本事。只是,我且与你说道说道。这鸿雁乃是避寒之禽,每年都离了天山,衔着芦草越过关卡,趁着江南地暖,来寻食稻梁,待到初春方才飞回。这鸿雁可是仁义之禽,或数十只,或三五十只为一群,相互谦让,尊者在前,卑者在后,次序井然,从不越过群伴。到了夜晚宿歇之时,还有轮流值夜报更的规矩。雄雁若失了雌雁,雌雁若失了雄雁,至死都不会再配。这鸿雁仁、义、礼、智、信五常俱备,是极为难得的。你瞧那空中,遥遥望见死雁,其余鸿雁尽皆发出哀鸣之意,失了伴侣的孤雁,也从不侵犯其他同伴,这便是仁;一雄一雌,若失了对方,至死都不再配,这便是义;飞行之时依次而进,不越前后,这便是礼;提前躲避鹰雕等天敌,衔着芦草过关,这便是智;每年秋南春北,从不爽约而来,这便是信。如此五常足备的禽鸟,怎忍心去伤害它。你看那天上一群鸿雁,相呼而过,不正如同咱们这些兄弟一般吗?你却射了那数只,就好比咱们兄弟中失了几个,众兄弟心里能好受吗?小乙啊,今后可万万不能再伤害这等礼义之禽了。”燕青听闻此言,默默地垂下头,满脸悔恨,连声说道:“哥哥教训得是,小弟知错了,日后定不再犯。”
宋江见那空中鸿雁之景,思绪如潮,于马上口占诗一首:
山岭崎岖水渺茫,横空雁阵两三行。
忽然失却双飞伴,月冷风清也断肠。
当日晚间,大军屯兵于秋林渡口。宋江独自在帐中,又挥毫作词一首:
楚天空阔,雁离群万里,恍然惊散。自顾影欲下寒塘,正草枯沙净,水平天远。写不成书,只寄的相思一点。暮日空濠,晓烟古堑,诉不尽许多哀怨。拣尽芦花无处宿,叹何时玉关重见。嘹呖忧愁呜咽,恨江渚难留恋。请观他春昼归来,画梁双燕。
宋江写毕,将词递与吴用、公孙胜观看。吴用等为排解宋江心中烦闷,特意设下酒宴,备上佳肴,众人推杯换盏,尽醉方休。次日天明,大军继续望北而行。
不消几日,宋江所领大军回至京师,将兵马屯驻于陈桥驿,陈安抚与侯参谋先入得宫中,将宋江等在征战中的劳苦情形,细细奏与天子。天子赞道:“宋江等一众将领,忠勇可嘉。”当下对陈瓘、侯蒙、罗戬予以封赏,官爵皆得升迁,又钦赐银两、缎匹等。叫黄门侍郎速往陈桥驿,宣宋江等众将面君朝见,都教披挂入城,以显其战功。宋江等众将都至文德殿朝见天子,齐齐拜舞起居,山呼万岁。徽宗细细看了宋江等众将,当初招安之时,一百单八将完整无缺,如今却只剩下了六十六人,心中不禁一阵感慨,乃言道:“寡人多知卿等征进劳苦,剿寇之时用心竭力,中伤者众多,寡人甚是忧戚。想当初招安之时,一百单八将齐整,个个英姿飒爽,如今却折损诸多,实乃寡人之憾。”宋江拜奏道:“陛下言重了,托圣上洪福齐天,如今元凶王庆已然授首,淮西之地也已平定,此皆陛下威德所致,臣等何劳之有!陛下洪福庇佑,吾等方能得胜而归。”天子降旨道:“着法司会同各官,将王庆凌迟处决,以儆效尤,让天下知晓,犯吾大宋天威者,必受严惩!”随后,宋江又提及义士萧嘉穗道:“陛下,萧嘉穗用奇计克复城池,保全了无数生灵,且其有功不伐,超然高举,实乃贤良之士,还望陛下擢用。”天子听后,称奖道:“皆卿等忠诚感动上天,才得遇此等贤才!如此贤良,当重用之。”当下便命省院官访取萧嘉穗赴京擢用。省院官平日里养尊处优,哪肯真心替朝廷出力去访问贤良,却只是敷衍了事。萧嘉穗也是个逍遥自在的人,不知何处去了,众官见找不到萧嘉穗,便互相推诿起来,言道:“这等贤良,想必已隐居山林,寻之不易,不如就此作罢。”只将此事抛诸脑后,不再过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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