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光微亮,龚正命庄客敲起聚众鼓。不多时,南村北镇的百姓纷纷聚到庄前,众人交头接耳道:“龚都头今日召集大伙,莫非出了甚么事?”龚正身着绛红战袍,腰悬镔铁刀,站在台阶上,向众人拱手道:“劳烦各位乡亲走这一遭。今日请诸位来,是要引见一位好汉。龚某新结义个兄弟,原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名唤王庆,被人谋夺了官职,刺配到此。”说着向后堂唤道:“兄长请出来与众人相见。”只见王庆大步走出,头扎青巾,身穿褚褐短打,虽是一身配军打扮,却掩不住虎背熊腰,满身英武之气。人群中顿时议论纷纷,赞道:“好一条威风凛凛的汉子!”龚正取来一根白蜡杆棒递与王庆。王庆接棒在手,忽地一声清喝:“献丑了!”王庆纵身跃起,一窜三丈来高,在空中一个翻身,反手接住下落的棍棒。那棒在他手中舞得呼呼生风,宛如风车旋转,搅得地上落叶纷飞,围观人众看得目瞪口呆。王庆又使了几路军中枪法,众人看得眼花缭乱,不住叫好。龚正抱拳道:“诸位乡亲,若是看得过眼,还请资助些盘缠。”话音未落,铜钱便如雨点般抛入场中,不多时,地上已积了五百余贯钱。
王庆正待俯身收拾地上散落的铜钱,忽听得人群外一声断喝:“且住!”只见一个秃头汉子排开众人闯将进来。这人生得头上一根头发也无,只用根草绳胡乱绾个丫髻,身上穿着件半新不旧的细葛布短敞衫,脚下趿拉着一双破草凉鞋,右手捏着把三角细蒲扇,左手背在身后,仰着脸,鼻孔朝天,大摇大摆地走来。这汉子走到场中,将蒲扇往腰间一插,指着王庆喝道:“适才见你这配军使枪弄棒,哄得这些乡愚眼花缭乱,却瞒不得我黄达这双招子!我乃本保甲司公,可敢与我比试比试?若赢得我时,这五百贯钱任你取去;若是胜我不得,这钱休想带走半文!”龚正见状,急忙上前,在王庆耳边低声道:“兄长小心,此人是东村黄达,因行事乖张,人送绰号满村嫌。他今日原是乘早凉要去西头柳大郎处讨赌账,听得我庄上热闹,特地来寻衅滋事。昨日他就听说有个配军赢了枪棒,今日特来寻晦气。”王庆细看那黄达,见他虽打扮怪异,但两臂筋肉虬结,太阳穴高高鼓起,显是练过些拳脚功夫。又见他腰间鼓鼓囊囊,似藏着什么兵器。当下抱拳道:“黄保甲既要指教,王某自当奉陪。不知要比试什么?”黄达闻言哈哈大笑:“自然是要见真章!”
龚正见黄达来势汹汹,对场上王庆道:“王兄,没奈何,且与他使几合棒子罢。这厮虽是个泼皮,到底挂着保甲司公的名头,不好太过得罪。”谁知这话反被黄达听在耳里,登时暴跳如雷,将手中蒲扇往地上一摔,破口骂道:“捣你娘的肠子!龚十五,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话音未落,竟提起醋钵大的拳头,一个箭步抢上前来,照着龚正面门就是一拳。龚正万没料到这厮敢动手打人,仓促间只来得及偏了偏头,但听砰的一声闷响,这一拳正打在左颊上,登时打得他口鼻窜血,踉跄着倒退几步,一屁股坐倒在地。那顶新做的青纱头巾也飞了出去,落在三丈开外的泥地里。王庆见状大怒,手中白蜡杆棒一横,喝道:“好个无赖!比武较技原该点到为止,怎敢出手伤人!”那边黄达却狞笑道:“今日叫你们见识见识黄爷爷的手段!”场下众人顿时乱作一团。有妇人惊叫的,有孩童哭喊的,还有几个胆大的后生抄起扁担要来助拳,正乱间,忽听得庄外马蹄声急,却是县衙的差役闻讯赶来。
只见两个差役赶到场中,见黄达又在闹事,不由得皱起眉头。其中一个年长的差役冷笑道:“黄保甲,你整日里不是吃酒赌钱,就是寻衅滋事,今日又在这里耍什么威风?”另一个年轻差役更是直接骂道:“你这厮仗着个保甲的名头,在乡里横行霸道,今日撞着好汉,活该吃些苦头!”王庆听两个差役言语间对黄达颇为不满,心中暗喜,知道黄达不得人心,好趁机教训一把,于是便抄起白蜡杆棒,朗声道:“黄保甲,你既要见真章,王某便陪你走几招!”黄达见差役也不帮自己,恼羞成怒,从旁边庄客手中夺过一条杆棒,喝道:“贼配军,休要猖狂!”二人当即在场中斗了起来。黄达虽有些蛮力,却哪是王庆的对手?斗不到十合,已是手忙脚乱。王庆见黄达这般无赖,心中已有计较。他故意卖个破绽,将棒头往旁边阴沟里一探,那沟中积着前夜的雨水,混着几泡人畜的尿水,黄澄澄、臭烘烘的。
王庆手腕一抖,棒头带着一溜腥臊水珠,直往黄达脸上甩去。黄达正张着嘴要骂人,忽见一道黄水飞来,躲闪不及,正淋了满嘴满脸。但见他,先是瞪圆了眼,继而脸色由红转青,由青转白,最后哇的一声,把吃的饭菜全吐了出来。那呕吐之物溅在鞋面上,又惹得他一阵干呕。围观的孩童拍手笑道:“黄保甲今日加餐了!”几个妇人捏着鼻子躲开老远。连那两个差役都忍俊不禁,背过身去偷笑。黄达趴在地上吐得昏天黑地,王庆拄着棒子笑道:“黄保甲可还要再比试?王某这棒子还能蘸些新鲜货色。”说着作势又要往沟边去。“且慢!且慢!”黄达慌忙摆手,他踉跄着爬起来,捂着嘴含糊不清地骂道:“贼配军等着。”话未说完,又弯腰吐了起来。众人笑得前仰后合。有个卖梨的老汉笑道:“黄保甲平日最是挑嘴,今日这佳酿倒是管够!”黄达羞愤难当,顾不得擦脸,跌跌撞撞往河边跑去。半道上又滑了一跤,摔了个狗吃屎,引得众人又是一阵哄笑。待他跑到河边,竟一头扎进水里,半晌不肯露头。龚正擦着笑出泪道:“兄长这一手,可比打他三十大棒还解气!”两个差役也拱手道:“今日可算为乡里除了一害。”正说笑间,忽见黄达从河里爬出来,衣衫湿透,活像只落汤鸡,连滚带爬,往家跑去,身后还跟着一群起哄的孩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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