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同伟那场精心策划的“温情慰问”如同一块被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汉东省各级机关,尤其是在省检察院反贪局内部,激起了层层叠叠、方向不一的汹涌涟漪。表面上看,反贪局这座象征着纪律与锋芒的小楼依旧肃穆安静,走廊里只有匆忙的脚步声和压低音量的电话交谈,纸张翻动和键盘敲击的声音构成了日常工作的背景音。但在这看似正常、甚至略显压抑的运转之下,一股强大的暗流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力量涌动、汇聚、寻找着决堤的出口。
侯亮平被省委正式暂停职务的决定,就像抽走了这座大楼最核心、最强劲的那根主轴。往日里,那个雷厉风行、目光锐利、甚至有些独断专行,但却能以其强大的个人意志凝聚方向、驱动全局、让对手胆寒的身影消失了。他留下的权力真空,以及那桩仍在发酵的“违规审讯”事件,像一片沉重污浊的乌云,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心头。取而代之主持工作的副局长吕梁,坐在侯亮平那间宽敞、却仿佛每个角落都还残留着前任炽热气息和无形压力的办公室里,感觉到的不是权力巅峰带来的掌控感,而是如坐针毡的刺痛和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巨大压力。
窗外的天光从清晨的明亮逐渐过渡到午后的黯淡,再到被城市繁华的霓虹悄然染上杂色,吕梁几乎保持着一个僵硬的姿势,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坐了整整一天。他面前的烟灰缸早已堆满了烟蒂,像一座小小的坟茔,昭示着内心的焦灼。浓重的烟雾在办公室里弥漫,却无法驱散他心头的阴霾。他的眉头紧紧锁成一个川字,脑子里像过电影一样,反复回放着这几天发生的惊天逆转,尤其是今天上午,祁同伟在电视屏幕上那张充满了“温情”、“正义”与“担当”的脸,以及其背后所代表的强大力量,深深地、几乎是强制性地烙进了他的脑海,挥之不去。
“程序……正义……依法……”吕梁下意识地喃喃自语,这几个原本庄严肃穆的词汇,此刻在他听来却像是一种无法摆脱的魔咒,带着冰冷的审判意味。他是一名经验丰富的老反贪,他太清楚体制运行的规则和底线了。他不得不承认,祁同伟和高育良这一套组合拳,打得极其精准、狠辣,而且占据了无可指摘的道德和法律制高点。在侯亮平那番确凿的、被录音录像的违规言论面前(无论这“错误”是如何被巧妙地诱导和放大),在已经被成功煽动起来的汹涌舆论压力之下,在省委政法委乃至更高层可能已经明确的处理态度面前,侯亮平这枚曾经锐不可当的棋子,已经彻底变成了一枚死棋,一个巨大的、正在不断散发出负面能量、吞噬一切靠近事物的政治漩涡。任何此时仍与他紧密捆绑的人,都必然会被这股强大的漩涡力量拖入深渊,粉身碎骨。
“铛铛铛。”几声轻重恰到好处、带着明显试探意味的敲门声,打破了办公室内令人窒息的沉默,也打断了吕梁越陷越深的思绪。
“请进。”吕梁猛地回过神,用力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已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具有掌控力,尽管他感到喉咙有些发干。
门被轻轻推开,进来的是局里一位资深的侦查处处长,王茂功。老王在反贪系统工作了二十多年,头发已经花白了大半,平时以作风稳重、极其讲究办案程序和证据规范而着称,是局里公认的业务骨干之一。他不属于任何明显的派系,但也曾不止一次在非公开场合,对侯亮平上任后那种过于激进、有时甚至显得有些急功近利的办案方式,私下表达过深深的疑虑和不安。
“吕局,这么晚了,还没下班休息?要注意身体啊。”王茂功脸上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属于老同志的关切,他顺手将一份文件夹轻轻放在吕梁面前光滑的办公桌上,“这是几个需要您最终签字的常规结案报告,不着急,您有空审阅就行。”
吕梁接过文件夹,却没有立刻翻开,只是用微微颤抖的手指无意识地、有节奏地敲击着冰凉的桌面,目光落在王茂功那张布满皱纹却写满沉稳的脸上,似乎想从对方那看似平静如水的表情下,洞察出一些更深层次的东西。“是老王啊,坐,坐下说。正好,我也想找你聊聊。局里这两天……下面的同志们,情绪怎么样?工作还稳得住吗?”吕梁努力让问题听起来像是常规的工作关心。
王茂功在吕梁对面的高背扶手椅上坐下,身体微微前倾,显出一种推心置腹、同时又保持尊重的姿态。“吕局,不瞒您说,”他轻轻叹了口气,眉头也皱了起来,“大家心里都挺没底的,跟丢了主心骨似的。侯局长这事……唉,闹得实在太大了,影响太坏。现在外面风言风语,说什么的都有,很多话都挺难听的。咱们反贪局,一向是纪律部队,是刀尖向内、对自身要求最严格的地方,现在可好,主要领导出了这么严重的违规问题,同志们都觉得脸上无光,抬不起头来,压力非常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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